林義雄開砲,終於引爆民進黨與第三勢力之爭,表面上這是選舉競爭,然而,民進黨和第三勢力爭奪的是純潔性、理想性的旗幟,事涉正統、正當性之戰,猶如親近的教派之爭,總是特別險惡。
如果說,民進黨歷史發展中,有幾位原型人物,林義雄就是一位,他代表的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高潔,不論熟識或不熟識林義雄的人,大概都會同意,林義雄正是社會學家韋伯所謂「信念倫理」的代表人物。比起韋伯的年代,我們這個時代的悲哀是,到處充斥販賣假信念、假理想來攫取權力的政客;然而,林義雄的信念倫理貨真價實,他在意的是信念,而且是不計成敗、不論冷暖,至於結果則全盤委諸良心。
林義雄是一個典型,另一個典型的是許信良,他夜奔敵營,和李登輝密商修憲,順帶談妥政黨補助款立法,解決了民進黨及其他小黨的財務問題,他是不是韋伯偏好的「責任倫理」實踐者,猶待歷史的檢驗,但是林義雄和許信良政治風格迥然不同,應該不會有人有異議。
如果林義雄、許信良是先行者,那麼後代民進黨是踐履的是那一位前輩的言行?坦白說,後代民進黨和林許兩人的關係都是尷尬的,民進黨表面上承繼的,是林義雄苦行反核的堅持,但林義雄對理想的堅持,卻是民進黨深恐卻之不恭的禮物;至於許信良,他是將民進黨從小黨帶到有執政可能的政黨,也是解決民進黨財務危機的人,民進黨也許要了老許這分大禮,但可不想承認。
要選擇那一種典型,其實要看政黨的屬性,民進黨的困難在於,他們表面上走的是林義雄的「信念倫理」路線,但是他們真正實踐的卻是許信良的「務實」手法,心口不一的下場是,支持者都成了真實信徒,一旦民進黨有人對理想的實踐稍有折扣,立即就成為叛徒。就如韋伯點出信念倫理可能造成的問題,「它化政治上的追隨者為門徒,化政治上的對手為敵人。」政治成了信仰之爭,而沒有妥協的空間。
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無論是討論兩岸關係,還是核四政策,對民進黨而言,往往是鬥到你死我活的敵我之爭,但現實上,不論願意不願意,民進黨卻必須有所妥協,從過去陳水扁無法公開宣布法理台獨,到蔡英文近來拜訪台塑,某種程度都是和現狀妥協的例子。民進黨過去可以玩兩手遊戲,相安無事,是因為從未出現理念上的有力競爭者,現在有了第三勢力,以林義雄為宗師,當他們質疑民進黨的理想性時,民進黨的光彩頓時褪色。
當林義雄批蔡英文的「維持現狀說」是國家前途立場模糊時,民進黨市議員李建昌回得好,「怎麼會不知道蔡英文對於兩岸關係的『維持現狀說』是迫於無奈,因為台灣要維持與美國、中國的關係,只能匍匐前進,不可能明天就宣布改國號新憲法」
然而,民進黨平常向選民傳達的訊息卻非如此,馬英九匍匐前進,被批為賣台,現在他們要如何去向那些純潔的選民說出,民進黨執政後,也必須匍匐前進呢?
民主化30年來,民進黨內幾乎找不到英雄,年輕世代尋求典範,必須隔代追尋,從史明到鄭南榕,他們勇敢決絕,完全未受到現時政治的污染;相對的,那些曾經妥協的,曾經和國民黨合作的,並非完全沒有貢獻,但他們的下場,重則成為背骨叛徒,輕則成為庸俗政客,經歷民主轉型的世代,成為沒有英雄的世代,刻畫出民進黨的矛盾。
當然,一個口頭「信念倫理」的政黨,最後可能作法自斃;更麻煩的是,過去的妥協卻也未能替民進黨建立起「責任倫理」的風範,一個實踐責任倫理者,可以「與魔鬼的力量締結了協定」,但最大的檢驗基礎是,權謀及手段都必須是為了眾利。然而,當民進黨各派系紛紛推出市議員轉任立委時,大概很難自圓其說是為了眾利,當林義雄痛責民進黨市議員任期未滿就轉任立委時,輕輕一擊就打到民進黨的痛處,確實展現了一位「信念倫理」大師的畢生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