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去觀光客的外衣,你還愛一座城市嗎?旅法台灣女孩道出法國生活的孤獨與冷漠

2016-11-29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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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巴黎的人,目的千奇百種,然而重回巴黎的人,多半為了尋回一段過去。總之,掉落在街角,等待記憶與記憶重新疊合的瞬間,失神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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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交通路線圖就像一本旅行日記,無形地記載著某年某刻的時光痕跡。自一九零零年通車運行以來,巴黎市區至今設有三百零三個地下鐵站,十四條主線加上兩條副線線路在地底來回交錯,載送每日擦身而過的四百萬人。在這宛如掌紋的複雜脈絡之中,多半的記憶均是沉默的,在車站與車站之間,窗外偶然的風景,如六號線上的艾菲爾鐵塔,又如一號線靜置的羅浮宮館藏雕像,是再日常不過卻又如此獨享的片段,然而當列車關門的鈴聲響起,一切又如沙灘上的痕跡般,被沖散而去。

一個初到巴黎的人,沒有在夏特雷磊阿勒站(Châtelet-Les Halles)迷過路是不可能的,它就像東京新宿車站一樣有著數不清的出口,像一座地下迷宮。不特別明亮的光線,暗處總潛伏著犯罪的氣息。走在連結郊區快鐵與地下鐵路線的轉乘大廳中,方形柱群的箭頭標示像是一條繞來繞去的迴圈,而自四面八方湧來的路人,往各自欲前往的方向急忙走去,一個節奏抓得不穩便容易相撞,惹來對方的白眼,誇張者甚至會以法文嘀咕著:「這些外地人!」巴黎人的冷漠疏離在這大廳中溢滿出來,無論是角落沉默舉著牌子的乞丐,車站南邊的七號與十一號線月台相鄰,從這裡沿著漫長的過道與車站北邊的四號線、一號線相連,巴黎人都知道,從七號線轉乘四號線是最遠的距離,盡量避免在此換乘是一個不必說明的默契。經年累月走過這個過道之後,它變成了一個不需要張望指標的去處,像是日常生活裡的小習慣,反而成為了地下鐵迴圈中一個思考空白,時常我在這樣的過道中一邊快步走著,一邊想著,今天也絕對不要碰觸到其他人。是的,地下鐵即是如此孤獨的場域,任何巨大的聲響都容易製造出緊張的氣氛,人們避免交談,也無意交談,甚至眼神的接觸都是一種禁忌。

磊阿勒站內地下鐵與郊區快鐵的換乘口,是巴黎人都知道不能逃票的關卡,只要有不熟悉的乘客試圖闖關,埋伏在暗處的查票人員便會一湧而上,獲取罰款。末班車時間在週五與週六晚間延長至兩點,郊區快鐵的月台,在深夜總是聚滿醉鬼,地面永遠骯髒不堪。宴會裡未盡興的年輕人們,繼續拿著酒瓶喝著,撿拾了一整天垃圾的流浪漢正準備回到被窩中,巴黎生活褪去觀光客所認識的浮華,在地鐵站中真實上演。

如果不特別提醒,很少人能意識到四號線上的西堤島站(Cité)位在塞納河下方二十公尺處。月台上此處僅有的古典圓形球燈,發出昏黃綠色的光芒,將整座地鐵站照耀出奇幻的光芒。而爬上整座鋼鐵鑄造的階梯,就能在高處將月台兩側通過的車輛一覽無遺。這裡是西堤島上唯一的地下鐵站,經由此處能前往鄰近的聖母院、司法大廈與聖禮拜堂等景點。在此站蜂擁下車的大批遊客,慌張跑入連接月台與出口的大型電梯,遍尋不著關門按鍵,才發現而上方有著關門的倒數計時器,這樣的畫面上演過無數次之後,巴黎人選擇沉默以及閉上雙眼等待。隨著電梯往上緩慢的爬升,再慢步走上出口的階梯,我總有自地底重見天日的感覺。

地下鐵的副線,像從未被關心的末段班學生。淡綠色的七號副線,於一九六七年通車,在地鐵圖的東北方向,畫出了一個孤單的菱形圈:僅有八個車站,且單一方向運行,坐過站只能再繞行一次,是巴黎地下鐵線路中最短的一條。我自七號線路易布朗站(Louis Blanc)走過長長的月台通道,在分成兩側的島式月台轉乘,廣大玻璃窗、車廂互通的地鐵車型,與總是稀少的乘客量,像正駛往無人樂園的發光列車,在車站與車站之間,總讓我想起曾經存在過而遭到廢棄的幽靈車站。

在地下鐵迴圈,我們不斷走進走出,想逃離,卻仍不斷沉溺其中。我們掉落與共有的回憶,也隨列車不停的穿梭,在各個車站之間徘徊流連。在時間的漫長隧道裡,旅人就像閃逝的流星,只有百年的地下鐵站,成為了永恆。

作者介紹|姚筱涵

一九八三年生。政大廣告系畢業,巴黎Gobelins影像學院平面設計專業文憑。平面、網頁設計師,曾參與法國包括巴黎歌劇院、羅丹美術館、路易威登基金會的網站設計專案,並不定時替台灣《Brand名牌誌》、《Art Collection+Design藝術收藏+設計》等雜誌撰稿。曾出版《11樓》、《兩個女生遊巴黎》、《來去巴黎逛瑪黑》、《開始踏上法國留學之路》、《巴黎》、《第一次自助遊巴黎超簡單》。並曾受邀為法國Echirolles第十九屆平面藝術月參展藝術家。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健行文化《巴黎人要件》(原標題:地下鐵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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