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因為隔日又要往上爬超過1,000公尺，登上聳入雲端的中央山脈絕頂，大家很有默契地把酒收好，靜靜喝著熬了一整天的山羊湯配上鹹豬肉與青江菜，繼續聊著關於狩獵的話題。
不知道是誰，忽然講到「打黑熊」這件事，有人分享了他所聽過的黑市運作：「那些收熊的人很聰明，開十到十五萬跟打的人收一整隻，你不賣的話他們就通知警察，所以只好十萬賣給他們。然後他們轉賣，一個手掌五到十萬，整副骨頭二十萬，熊膽大顆一點十五萬。」大頭哥補充說：「以前打熊都是不小心打到，因為那是一種禁忌，會為家族帶來厄運，要在山上淨身七天才能回家。不然打一隻熊，家裡也會走一個。」然而，Vilian也說，現在不在乎這個傳統的人愈來愈多，因為熊很好賣，是一件很悲傷、讓人生氣的事。
當動物被資本主義社會標上了價碼，禁不住誘惑或經濟有困難的族人，便會選擇背棄傳統文化，來換取在當代社會中生存所需的「資源」。但就算背棄了傳統禁忌，將文化中重要的熊賣給黑市商人，也只能換來不成比例的微薄報酬，任由收購轉賣的盤商從中賺取暴利。這無疑是將族群的自尊踩在腳下，更嚴重傷害了山林與原住民的社會形象。
這種保育類野生動物的黑市買賣，尤其極度瀕危的台灣黑熊與熊鷹，對照原住民族百年來的傳統文化與禁忌，凸顯出原住民傳統文化式微所帶來的價值觀改變，是如何讓原本守護森林的原住民族群中，誕生出反過來加害森林的人。儘管進行這樣黑市買賣的族人只是少數的極端分子，如同漢人社會也存在許多因教育與家庭功能失靈而產生的極端；但這也正說明著文化式微，導致部落內部狩獵監督與管理機制的消亡，嚴重威脅著野生動物的生存。這也使得振興原住民傳統狩獵文化、重建部落由內而外的狩獵監督機制，成為刻不容緩的議題。
思考著這沉重的不平等關係與資訊剝削，我聞著泥土與苔蘚的氣味，感受這靜謐的谷中之夜。不知為何頭還是有些脹脹的，便翻了個身，挪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聽著潺潺的馬太鞍溪水聲，再一次將我的夢境，託付給頭頂的台灣杉。
作者介紹｜雪羊（黃鈺翔）
台大森林系學士，台大新聞所碩士畢。2015年開始經營「雪羊視界」Facebook粉絲專頁，至今（2023年）有超過14萬名追蹤者，是台灣最為人知的山岳攝影師暨網路作家之一。從2013年首次登上玉山開始，登山生涯將屆十年，視野涵括99座百岳、許多中級山與海外高峰；長期關注山林政策，致力登山教育，也常為不平之事發聲。
期許自己成為一位稱職的山岳報導者，讓更多台灣人建立與自然的連結，一起守護山林、珍惜文化與環境。2023年參與橘子關懷基金會「前進十四峰｜大夢計劃」，前往位於尼泊爾的世界第七高峰「道拉吉里峰」，並擔任隨行記錄者。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記憶砌成的石階：翻越關門，布農丹社歸鄉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