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破墓》臉寫字背後的文化解析:韓國巫術大戰日本精怪,以鬼魂控訴日本殖民史的殘酷

2024-04-21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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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破墓》臉寫字不是影史第一遭!韓國巫術大戰日本精怪,以鬼魂控訴日本殖民史的殘酷(圖/取自IMDb)

影評/《破墓》臉寫字不是影史第一遭!韓國巫術大戰日本精怪,以鬼魂控訴日本殖民史的殘酷(圖/取自IMDb)

南韓懸疑電影《破墓》3月初在台上映,累積1.01億票房,至今討論度依然不墜。片中「臉寫字」的橋段,引發韓國社群的模仿風潮,卻遭中國網友嘲諷,指出在臉上寫漢字猶如中國古代「黥刑」,是一種懲罰罪人的「屈辱行為」,韓國網友則反批是「狹隘思考」,意外開啟雙方網路論戰。

不過,在台灣網路社群對相關事件的討論中,卻有不少影迷提及一部1960年代的日本電影鉅作,拓寬了相關的電影史脈絡,提供觀看《破墓》新的影像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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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提醒:本文牽涉大量劇透、影像史整理,請斟酌閱讀。

《破墓》為何要在臉上寫字

隨著劇情推進,風水師一行人發現重棺的存在,埋藏在其中的最終反派也破棺而出,傷害身為巫覡的「峯吉」,花林意識到「它」在挖走肝臟時,避開了峯吉身上的漢字經文。因此,為了祓除日殖政府釘在南韓國脈之上的鐵釘,主角群全身寫滿「金剛經」,以保護自己進行決戰。由於《破墓》在角色身上寫滿經文的行為,更類似於一種護身咒,明顯與「黥刑」的脈絡不符,因此中國網友的詮釋,或許是一種誤讀。

「臉面寫字」母題的電影史借艦

若將「臉面寫字」看作電影史中的母題,日本導演小林正樹執導的《怪談》(1964),不啻是其中的鼻祖。電影第三段的「無耳芳一」,故事橫跨數百年,先是描繪源氏一族在「源平合戰」覆滅的悲壯場景,再銜接至盲眼的琵琶法師「芳一」。

影評/《破墓》臉寫字不是影史第一遭!韓國巫術大戰日本精怪,以鬼魂控訴日本殖民史的殘酷(圖/取自IMDb)
《怪談》「無耳芳一」影像劇照(圖/取自IMDb)

芳一擅長詠唱《平家物語》終戰「壇之浦之戰」場景,受到眾人讚賞。他的演奏引來平家武士的亡靈,夜夜邀請芳一到戰場廢墟,向死去的族人獻唱,不知情的芳一還以為自己受到王宮貴族重用,向寺廟中的住持隱瞞此事。直到住持跟蹤芳一外出,才發現他實際上是到墓地裡演奏。

為了防止亡魂再次找到芳一,和尚在芳一的五體(胸、背、臉、手與足)寫滿般若心經,卻獨漏了雙耳。夜晚武士來到廟裡,遍尋不到芳一的身影,僅能見到遺漏了護符的耳朵,他將其撕扯下來,帶回大殿交差。這件奇談讓芳一聲名遠播,他獲得眾多貴人們賞賜,但也因此多了一個「無耳芳一」的外號。(註1)

小林正樹和黑澤明、市川崑、木下惠介並列為「日本影壇四騎士」,他執導的《人間的條件》(1959-1961)反思日本侵華史、《切腹》(1964)則諷刺武士道的迂腐,作品透露反戰思想和對日本傳統文化的批判。《怪談》「無耳芳一」亦對戰敗者展露同情,源氏一族仍盤據在古戰場上,重複回味戰敗與死亡的體驗,甚至成為怨靈,意圖操控後世的生者。即使如此,他們仍維持生前體面的裝束、禮儀,似乎不曾從戰前的榮光中醒來。小林正樹以此側寫了戰敗者的無奈。

影評/《破墓》臉寫字不是影史第一遭!韓國巫術大戰日本精怪,以鬼魂控訴日本殖民史的殘酷(圖/取自IMDb)
電影《怪談》「無耳芳一」劇照(圖/取自IMDb)

代表日本鬼怪的「IP」這麼多,為何選擇武士(將軍)作為反派?

正如西方驚悚片裡的「吸血鬼」和「木樁」,東方電影也需要經典的鬼怪和驅魔手段。《怪談》無疑樹立了重要的形象,例如「日本武士」、「臉寫字」(以下稱『經文護體』)等,並且將「經文護體能驅避日本精怪」連結在一塊,隨著日本電影向外傳播,也被海外的影像作品挪用。在理解影像史的觀眾眼裡,「經文護體」與「無耳芳一」的寓意融合,代表著將「迷途之人喚醒」的手段,或者是施術中的粗心遺漏。

影評/《破墓》臉寫字不是影史第一遭!韓國巫術大戰日本精怪,以鬼魂控訴日本殖民史的殘酷(圖/取自IMDb)
電影《怪談》「無耳芳一」劇照,芳一為平家鬼魂彈奏「壇之浦之戰」場景(圖/取自IMDb)

影史上,《破墓》並不是在第一部挪用「經文護體+武士」母題的電影,1965年《怪談》在台灣上映,1970年代的「試片室時代」又重新被影人找出觀賞,其影像美學啟發了當時代的華語古裝驚悚片。

編輯實際查找資料,知名影評人黃仁曾整理《喜怒哀樂》(1970)、《陰陽界》(1974)、《秋燈夜雨》(1974)、《山中傳奇》(1979)等片所受的美學影響。(註1)1980年,王菊金導演執導的《地獄天堂》中,亦拍攝了僧人在主角臉上「臉孔寫滿經文」,以脫離鬼怪控制的段落;片中的精怪,也儼然以身穿冑甲的武士形象呈現。

影評/《破墓》臉寫字不是影史第一遭!韓國巫術大戰日本精怪,以鬼魂控訴日本殖民史的殘酷(圖/取自IMDb)
電影《地獄天堂》影像截圖(圖/取自Youtube)

將視角拉回《破墓》,為了強化「日本殖民的恐怖」,片中植入了大量日本元素,例如陰陽師、狐狸、濡女等,最終反派則是日本將軍,巧妙運用了它的「忠心」形象,不願承認在「關原之戰」戰敗的他,被陰陽師界借屍還魂,執意鎮守在韓國國脈上,與主角群的愛國心理相互拉扯。有趣的是,《破墓》將「無耳芳一」式的寓言重新反轉,主角群「臉寫字」不僅為決戰的「掃墓行動」帶來一絲幽默感,也不再留下粗心的遺憾。

《破墓》結局:打破詛咒,走出日本殖民史的禁錮

《破墓》表面上是驚悚懸疑片,實際上卻是一部探討歷史創傷的電影。

電影開頭,花林在飛機上被誤認為日本人,當她以日語澄清自己的國籍時,機組人員卻仍以日語回答,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背後的歷史問題,或尊重她的韓國身分;她精通日語,能和「日本將軍」溝通無礙,這種「非日非韓」的身分混淆,也影射了殖民地人民失去主體性的處境。

此外,屬於親日派的「朴根賢」,在附身到孫子「朴志龍」身上時,向窗外的日本駐朝顯總督府行軍人禮,渾然不知日本殖民時代已終結;守護「鐵樁」的日本將軍,也不願承認戰爭結束,執意留在韓國國脈上鎮守戰場。他們的行為或許荒謬、過時,卻反映了軍國主義所帶來的創傷,藉由血脈將「戰爭的無奈」流傳到後代身上。

電影《破墓》劇照。(圖/取自IMDb)
電影開頭,花林在飛機上被誤認為日本人,當她以日語澄清自己的國籍時,機組人員卻仍以日語回答,似乎並沒有尊重花林的韓國身分(電影《破墓》劇照。圖/取自IMDb)

張宰賢導演選擇「日本將軍+經文護體」的元素或許並非受日本電影啟發,但是在影像意涵上,卻與小林正樹的反戰思維不謀而合。延續過去作品對超自然題材的探索,導演也將東西方驚悚片中的宗教、傳說元素做了韓國化的改編,比如殭屍武士「挖肝」的新穎設定,和「老虎斬斷了狐狸的腰」的命題呼應,實體化日本殖民對韓國命脈的重創。

影像結尾,風水師金相德受到日本將軍攻擊,準備迎向死亡,卻想起「還未參加女兒的婚禮」,憑著意志力撐過了鬼門關。「金相德」、「朴志龍」對子孫的守護之情令人動人。在祓除戰爭和日本帝國主義的怨靈後,民眾終於能堂堂正正地面對下一代,擺脫陰影走下去。

電影《破墓》劇照。(圖/取自IMDb)
電影《破墓》劇照。(圖/取自IMDb)

延伸閱讀:影評/《破墓》結局影射的真相意涵!一場遷葬儀式掀開家族不為人知秘密,劇情反轉到最後一刻

註1:小泉 八雲 (著), 平井 呈一 (翻訳),《怪談,骨董·他》,2009,頁172-189。
註2:黃仁,《日本電影在臺灣》,〈以《怪談》影響臺灣鬼片的小林正樹〉,臺北:威秀資訊,2008, 頁 109-114。

責任編輯/陳乃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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