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遺忘』是中共鞏固政權的伎倆,『書寫』與『記憶』就是我們公正對待歷史的責任。」──林慕蓮
林慕蓮5年前出版《重返天安門:在失憶的人民共和國,追尋六四的歷史真相》,記錄學運領袖吾爾開希、張銘等人,戒嚴部隊官兵、趙紫陽的秘書鮑彤等直接參與者的看法,也傳達受害者家屬的心聲。今年是六四30周年,這本書籍終於出了中文版,林慕蓮25日在結束台北新書發表會後,接受《風傳媒》專訪,透露成都1989年曾發生的血腥鎮壓事件,以及外國記者在中國追求新聞真相的不易。
被歷史遺忘的成都血腥鎮壓,武警暴打市民、隨手丟進屍袋
「從來沒有人寫過,關於成都那年發生的事,1989年成都也遭受鎮壓,至少上百人喪命。」林慕蓮(Louisa Lim)表示,該年4月胡耀邦逝世時,成都就與北京的抗議遙遙連線,幾萬人在街上抗議示威,連成都官員也會參加,當時成都民眾出外見到彼此,打招呼不是問「你好嗎?」而是「你上街了沒?」
該年6月4日至8日,成都天府廣場曾有數以萬計的市民與學生絕食示威,民眾為天安門的死傷忿忿不平,舉著布條奔走控訴「六四慘案死傷七千」、「我們不怕死」,武裝警察拿催淚彈、警棍、水槍直接攻擊老百姓,逼得市民扔石頭回擊,血腥衝突爆發,隔天市民發現路上汽車、公車甚至是消防車都被燒得焦黑。
林慕蓮表示,這可以說是成都版本的「天安門事件」,到今天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死亡人數,「我設法解密美國外交電報、當時的報導與官方報告,找到涉入其中的當地人,以及見證暴行的外國人,試圖拼湊事件原貌。」
林慕蓮描述了成都鎮壓最殘酷的場景,6月6日,一群市民闖進成都的錦江賓館,安全部隊在賓館的庭院內抓捕數十名示威者,有西方遊客說,從5樓的陽臺看下去,看到人們跪在庭院裡,他們面部朝地,雙手被捆在背後,安全部隊「用鐵棒砸他們的腦袋」,「最後把他們像肉一樣丟進屍袋裡」。當時的報紙承認警察抓捕了70人且動用暴力手段,而那些人至今生死不明。
與中共當局對天安門的做法不同,成都政府沒有掩蓋傷亡,但是少報了死傷人數,根據官方1989年7月出版的《成都騷亂事件始末》,成都當局稱,僅有8人喪命,其中2名是學生,共有1800人受傷,其中1100人是員警。但是美國與英國的外交電報卻指出,死者估計達300人。
成都婦人多年尋找兒子死因,真相讓她當場哭暈過去
林慕蓮找到兒子死於成都鎮壓的婦人唐德英,其子周國聰6月8日在拘留所被警察活活打死,11年間,唐德英不斷找警察、當局詢問兒子真正的死因,林慕蓮表示:「同樣做為人母,孩子是心頭肉,我佩服她敢於尋找真相,這是很痛苦的過程。」
唐德英後來終於從一位警察手中拿到兒子死狀的照片,年輕孩子躺在水泥地上,臉腫得不成樣,臉上有瘀傷及血跡,身上卻穿著潔白得很詭異的襯衫。林慕蓮說:「唐德英一看見這張照片就哭暈過去了,因為讓她最痛苦的是,孩子死不瞑目。」當地政府後來給予唐德英一筆7萬元的撫恤金,但不是以賠償名義,而稱這是「困難補助」,但這也是首度有人獲得「六四賠償」。
「如今不僅成都人完全遺忘這回事,學術界對全中國境內六四鎮壓的研究不是很多,西方大學也不是很積極研究,因為有些學者也會擔心自己的學術前途,」林慕蓮感慨,「成都1989年的歷史真的被抹去了。」
「外國記者在北京受監視是種common sense」
在天安門事件25周年之際,林慕蓮應「牛津出版社」之邀寫下此書,過程中用盡一切方法低調進行,「身在北京的外國記者都知道,自己受到監視、監聽。我家、辦公室都在外交公寓,那裡就是被監控的高危險區,我從沒告訴別人我正在寫書,甚至不敢告訴我的孩子,擔心年幼的他們無法保密」,「用電腦寫作的時候,不敢連上網路,也從來不在電子郵件、簡訊或電話中提到採訪計畫,甚至把書稿所在臥室的保險箱內」。
接受採訪的中國在地相關人士也受到當局關注,因此林慕蓮一直擔心他們的安危,「有一次我悄悄訪問『天安門母親』張先玲,她一見面就告訴我『警察知道你來了』。我立刻明白,警察肯定竊聽了我們的通話」。林慕蓮也多次訪問趙紫陽的祕書鮑彤,他們有時在鮑彤家中見面,有時就在麥當勞聊天,林慕蓮表示:「鮑彤1994年獲釋後,一直被中共監視,身邊始終尾隨著一群便衣人士。」
她說,寫這本書,等於是斷送自己在北京的記者事業,往後也不能在踏上中國土地,所以「我原本真的很猶豫,也不想寫,我也會擔心我的家人」,「但轉念一想,幾十年了,還有人因為他們1989年做的事情受苦,如果我不寫,要等誰來寫?又有誰會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