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家人,在「阿拉伯之春」的第一個秋天移居開羅。我們抵達的時候是二○一一年十月,城裡的光線正是在一年中的這個時間開始轉變。白天仍然因熾熱而視線模糊,但晚上常有來自北方、也就是從尼羅河流入地中海之處吹來的微風。經過幾星期時間,微風緩緩將夏日的強光從天空中洗去,這座首都的輪廓細節也愈發鮮明。沿著尼羅河,橋樑下的影子漸深,河水也從單調、融化的灰轉變為沁涼的藍棕色陰影。日暮時,連破舊的建築都有著金黃色的光彩。景緻延伸進了冬天,有那麼幾個片刻,我發現自己身在某個高處時──像是公寓的上層、高速公路高架橋,便能清楚看見吉薩(Giza)台地上的金字塔。
我們住在扎馬萊克(Zamalek)的艾哈邁德.赫什馬提街(Ahmed Heshmat Street)。扎馬萊克是個位於尼羅河細長島嶼上的城區。傳統上,開羅的中上階層以扎馬萊克為家。我們租了某棟房子一樓的寬敞空間,這棟房子就像這條街上的許多建物一樣,美麗但褪色斑駁。我猜,房子八成是在一九二○年代或一九三○年代興建的,因為立面用了裝飾藝術風格(Art Deco)的垂直線條潤色,屋前鍛鐵柵欄的格柵形狀就像蜘蛛網。
這個「蜘蛛網」結構在房子裡裡外外不斷重複,我們的前門有黑色的小蜘蛛網裝飾,陽台與門廊也有結了網的扶手;我們的公寓有座小花園,一部分被更多的鍛鐵柵欄圍住。當我問起房東太太這些蜘蛛網的涵義時,她聳聳肩,說她不曉得;等到我問起建築物的年代時,她的反應還是一樣。她跟扎馬萊克的一些房東一樣,都是科普特基督徒(Coptic Christian)。這些地主通常是在一九五二年、也就是埃及上一回革命的騷動期間獲得這些建物所有權的。當時,賈邁勒.阿卜杜勒.納瑟(Gamal Abdel Nasser)推行若干社會主義經濟政策,他的政府也把許多生意人趕出了這個國家。房東太太告訴我,這棟房子屬於他們家族的時間已經超過半個世紀,對於原本的業主,她一無所知。
在房子的低樓層,很少有東西大幅翻新或大修的跡象。電梯看來跟建築本身一樣老舊,搭電梯前也要穿過鐵蜘蛛網門。老式電梯車廂以重木雕刻製成,在門後的暗井上上下下,彷彿某種拜占庭風格的石棺。車廂那扇網狀鐵門的空隙很大,電梯經過時,是可以伸手穿過空隙去觸碰電梯的。我們搬進來不久前,就有個住樓上的孩子被電梯夾住了腳,斷腿的情況嚴重到得送往歐洲治療。
「安全」在開羅老城區向來不具優先地位,安全的標準在「阿拉伯之春」期間更是低落。停電稀鬆平常,自來水更是時不時整天停用。不過大多數的東西不知怎的都還能發揮作用,就只有初來乍到者很難感受到系統其實有在運作。每個月都會有人來敲一次門,禮貌地要求進屋,查看廚房裡的瓦斯表,接著當場秀出帳單,還有另一個人會定期出現收取電費。這些人都沒穿制服,也沒有出示任何身分證明,而且從清晨到深夜的任何時間都有可能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