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年廖瓊枝在花蓮文創園區演出《火燒紅蓮寺》,六年後改名《俠女英雄傳》在台灣戲曲中心再現,風格、內容很不相同,花蓮場是素樸版,台北場則算豪華版。要把卷帙宏大、流傳久遠、深入人心的《火燒紅蓮寺》濃縮成三個多小時的舞台劇並不容易,導演曹復永的戲劇處理很流暢。整齣戲受限於劇本與演出時間,主要角色分散,人物與情節變得扁平。依我看來,只有桂武和甘聯珠的人物脈絡清楚,其他如呂宣良、沈棲霞、甘瘤子、常德慶、逍遙仙姑、柳遲、陸小青、陳繼志、卜文正等角色,都可以被安排的更好。
桂武、甘聯珠下山的情節,宛若京劇《得意緣》(曹復永曾與郭小莊合演),劇中狄雲鶯與盧昆杰,闖關的干戈祖餞,層次分明,頗富懸疑性。《江湖奇俠傳》桂武、聯珠脫離甘家寨所遇到的關卡,除甘大娘這一關較清楚,其他是一場混戰,誰能分辨出甘大娘、甘二娘、甘二嫂的角色?
第一主角紅姑在情節跌宕、危機四伏中的《火燒紅蓮寺》,作為俠女的象徵、正義的化身,能穩定觀眾的看戲心理。可惜《俠女英雄傳》從紅姑守喪以「苦旦」開場,表現她對亡夫魂牽夢縈的悲情。如果是十集的《火燒紅蓮寺》,安排紅姑與陳有蘭的生離死別,可以讓戲劇情節與角色身世更加清晰,如果只是三個小時的戲, 這樣的安排就沒有必要,也模糊了紅姑的形象,實應一出場就已是堅忍的俠女,帶著陳繼志行俠仗義。
許多報導喜歡強調這齣戲重現「內台戲」或「金光戲」風采,這樣的比喻並不妥適,台灣的「內台戲」已經一去不復回,學也學不來,如果這算「金光戲」,那麼歌仔戲上世紀三〇年代以來至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都是金光閃閃。較確切的說法是,廖瓊枝以她豐厚的舞台經驗,把一甲子前的《火燒紅蓮寺》重新搬上舞台,主導整齣戲的結構與風格,並在她八十歲時夢想成真。
台北場的《俠女英雄傳》以機關布景與雷射特技為賣點,得到文化部「表演藝術結合科技跨界創作」計畫補助。似乎為了證明錢用在刀口上,劇中運用了大量的懸空特技,並企圖以「雷射」等「科技」製造舞台效果。構想很好,但落實需要劇團、技術人員不斷磨合,讓這齣戲兼顧藝術性與安全性,不能光靠動力飛人炫技。
廖瓊枝此次的「拋磚引玉」,為傳統戲劇舞台做了新的嘗試,「磚」與「玉」之間仍可仔細探究,科技與舞台技術結合,哪些可增加劇場魅力?哪些只是畫蛇添足?我看的這一場《俠女英雄傳》是非正式的首演,大概還算「技排」,光影與舞台技術失誤連連(後兩天的演出已有改善)。五光十色的雷射,除了刺激觀眾眼睛,並未明顯創造戲劇光影的美感。
現代鋼索懸吊系統創造空中飛人的噱頭,但兩支新穎的細長鋼索看起來像機器人,人物還在舞台面,觀眾已看到它們站在角色背後待命。我坐在前排觀眾席,頗能感受舞台上年輕演員戰戰兢兢、辛苦配合「科技」演出,有些動作及戲劇環節上反而不能施展。
今日若要重現《火燒紅蓮寺》「內台戲」的傳統,以台灣當下的戲劇生態,大概只有一個可能——把全劇編成三至十集,由不同劇團聯合演出,各團獨立,但劇情連接。
不管如何,《火燒紅蓮寺》勾起台灣人的舞台記憶,每個台灣人都應該向廖瓊枝致敬。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