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美國奧克拉荷馬州土爾沙市格林伍德區是當地著名的非裔富人社區,有「黑人華爾街」之稱,但黑人企業經營得風生水起引發種族仇恨與忌妒。
1921年5月31日至6月1日,土爾沙市(Tulsa)格林伍德區(Greenwood District)發生種族屠殺悲劇,白人暴徒徹底摧毀非裔社區,從地面持槍掃射、縱火及空中轟炸35個街區共1200多棟住宅,包含電影院、餐館、雜貨店、酒店、教堂、醫院、圖書館全被洗劫焚毀,估計至少300人喪命、逾800人受傷,6000多名黑人被捕。
但整整100年以來,大屠殺的受害者幾乎消失了。因為多數遺體都未找到,迄今僅能確認39具遺體身分,其中26名是黑人、13名為白人。此外當時1萬多名黑人無家可歸,財產損失相當於現在3225萬美元(約新台幣9.6億)。
土爾沙黑人所遭遇的恐怖和暴力在之後的數十年內被歷史遺忘,也沒成為歷史教育的一部份。少有的知情者僅稱之為「土爾沙『騷亂』」(Tulsa race“riot”),這種說法像是在錯誤暗示非裔、白人兩方都有錯。直到1990年代,奧克拉荷馬州才成立專門調查委員會,試圖釐清1921年大屠殺的細節。然而迄今,土爾沙市民眾還在努力拼湊當年種族暴力事件的原貌,仍然未知遇難者屍體喪身何處。
即使今年已是大屠殺100週年,對美國一般公眾來說,這仍然是一段陌生的歷史。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 University)歷史學家吉爾德(Joshua Guild)向《美聯社》(AP)指出,若美國人繼續不知情或不承認美國黑暗歷史的全貌,將對未來產生重大影響,「不了解(種族暴力)傷害背後意涵……我們將無法完全估計出任何平反的可能性。」
在土爾沙長大的密西根大學(University of Michigan)白人歷史學家、著有《應許之地的死亡:1921年土爾沙種族暴亂》(The Ground Breaking: An American City and Its Search for Justice)一書的埃爾斯沃思(Scott Ellsworth)在《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投書指出,尋找一世紀前受難者遺體的墓地挖掘工作將在6月1日開始。
土爾沙人盡了幾十年努力才走到這,研究舊報紙與舊地圖確認遺址,許多當地白人和黑人向歷史學家述說,他們在孩提時看過的畫面,或者父母、祖父母在夜晚講過的床邊故事。無論結果如何,這對土爾沙都是重要的一步,也是美國歷史前所未有的時刻:在位於美國心臟的老舊墓地,聯邦政府、州政府或地方政府將首次積極尋找、恢復和重新埋葬美國種族主義歷史受害者的遺骸。
16小時內被夷平的「黑人華爾街」
在一百年前種族歧視橫行的年代,「黑人華爾街」(Black Wall Street)的茁壯種下衝突種子。格林伍德區(Greenwood District)人口增長快速,非裔住宅區不斷擴大,最終碰觸到白人社區的界線,雙方種族矛盾漸深,「黑人華爾街」頻繁收到仇恨信函,要求黑人乖乖待在種族隔離區,禁止越界進入白人社區。
1921年5月30日「陣亡將士紀念日」(Memorial Day)當天下午4時左右,19歲黑人鞋匠羅蘭(Dick Rowland)被控騷擾附近的德雷克塞爾大廈(Drexel Building)的17歲白人電梯操作員佩奇(Sarah Page),成為土爾沙市種族衝突的引爆點。事實是,羅蘭進入大樓電梯時,不小心被絆了一下,他伸出雙手防止自己摔倒,卻抓到白人女孩佩奇的肩膀,讓她尖叫出聲。
但羅蘭最後遭到拘留,憤怒的當地白人在法院外聚集。一時間,羅蘭遭到私刑處決的謠言甚囂塵上,使非裔社區憤慨不已。一些黑人全副武裝趕到法院,不知是誰突然開槍射擊,造成10名白人、2名黑人被殺。
「黑人動武」消息傳遍全城,白人民眾的怒火全面爆發,5月31日晚上,白人暴徒持槍掃射黑人,在黑人社區到處搞破壞縱火,直到第二天中午,奧克拉荷馬州國民兵(National Guard)宣布戒嚴,才控制住局勢。但有報導稱警察也參與了這場騷動,民眾控訴警方派出6架JN4型雙翼飛機(JN-4 biplanes )從上空轟炸,最終6000多名黑人被捕,但白人完全無罪。
16小時內,格林伍德區被夷為平地。美國紅十字會的威洛斯(Maurice Willows)立即撰寫一份救濟統計報告,表示當地出現222 個「沒有父親的家庭」、87 個「沒有母親的家庭」和1250則關於受難者的電報通知,「屍體被匆匆安葬,多處埋葬記錄都找不到了。」
土爾沙白人對外表示,他們將重建格林伍德,但實際上卻是想竊取這塊土地,要求黑人定居到離市中心更遠的北部和東部。市政府通過新法,徹底阻止黑人在自己的土地上重建;一群非裔律師為此控告市政府,數週後,3名白人法官宣布新法非法,黑人在法律上取得了罕見勝利。
黑人居民開始緩慢重建,他們把被褥和毯子鋪在地上,餐風露宿;將燃燒過的木頭、扭曲變形的金屬、燒焦的磚塊分類堆放,以備將來使用。市區仍然飄著濃煙,第一場雨降下時,街道淹滿黑色的水。後來他們在紅十字會帳篷裡住下,或躲進廢棄木材製成的簡陋房屋;商人擺地攤賣貨,會眾聚集在被拆毀的教堂地下室。經年累月下來,格林伍德還是恢復了往日的輝煌。
從遺忘到記起
不可思議地,大屠殺存在的事實被遺忘,官方鎮壓紀錄從國家檔案被消失。埃爾斯沃思指出,在他長大的1960年代,土爾沙報紙或電視都沒有大屠殺相關消息,書店與圖書館也沒有介紹書籍,教會、鄰居、童子軍也避而不談。直到12歲時,他發現土爾沙居民只在角落悄悄談論當年真相,而富裕的白人社區則是根本不會談論這場騷亂。
「不止一次,我聽到大人們在房間討論『騷亂』,但走進房間之後,他們就換了話題。年紀比我大的孩子告訴我,有關於阿肯色河(Arkansas River)浮屍的故事,這條河離我在東24街的老家只有一個街區,還有其他關於機槍和飛機掉落東西的故事。作為一個孩子,我無法確認是否屬實。」埃爾斯沃思表示,他1969年就讀國中三年級歷史課使用的教科書,說當年只有20名黑人和9名白人喪命。
「在謊言與困惑、仇恨與心碎、羞恥與內疚之下,曾經發生過的集體記憶被改變了。敢於談論屠殺的人面臨威脅和譴責,時間一久,大屠殺遺址也被抹去,德德雷克塞爾大廈倒塌,而私刑暴徒聚集的法院被拆除。」埃爾斯沃思指出,作為一名年輕的歷史學家,他開始與倖存者交談,調查受難者遺體埋葬地點。
20幾年前,當時80多歲的大屠殺倖存者洛特(Elwood Lott)告訴埃爾斯沃思,祖父曾向他指出有一些受難者遺體被埋在滾橡樹(Rolling Oaks)公墓,「知道他們對這群人幹了那些事,卻沒有什麼證據能提出,非常可悲。納粹大屠殺(Holocaust)有很多歷史遺物能展示,他們挖到遺骸、衣服和孩子的屍體。但對於土爾沙騷亂,我們沒有什麼可展示的遺物。」
橡樹墓園下很可能埋有什麼東西,今年6月1日即將開挖。除了土爾沙屠殺之外,美國還有多起種族主義暴力的受難者被埋葬在無名墳墓當中,埃爾斯沃思指出「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受害者仍分散在美國這片土地上,有些人被『暗夜騎士(The Night Riders)』砍死,遭受私刑、槍殺、毆打致死,成千上萬對種族隔離的邪惡控制,也害死了黑人。」
「大多數種族暴力受難者躺在永遠不會被發現的墳墓裡,因為他們被埋葬在何處的紀錄已經丟失。」埃爾斯沃思表示,但不是所有人都遺忘了,在全美的某個小落,肯定還有人記得屍體埋在哪裡,「是時候讓他們說話,讓我們傾聽、記住和紀念逝者,讓他們從歷史長河的謎團拉出來,這對現在充滿種族緊迫感的時刻來說,極具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