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時代,我們不是也會這樣問嗎:如果羅斯福派給蔣介石的參謀長史迪威不是一個暴躁、尖酸刻薄的人,一九四九年中國或許不會江山變色。一九四七年六月,倘使國軍二十九軍軍長劉勘不是被胡宗南嚴令調開,他就在延安王家灣追上了毛澤東,那麼中國就出不了一個「大救星」了。一九五九年夏天在江西廬山的「美廬」,如果毛澤東那天沒有熬夜,而跟一早來訪的彭德懷見面並懇談,也許「廬山會議」繼續「反冒進」而不是突變為「反右傾」,中國就不會一下子餓死三千六百萬人。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如果不是林立果用那架「三叉戟」載林彪、如果林豆豆沒有向周恩來報告,則林彪也許不會倉皇出逃,那麼後來的鄧小平及其「改革時代」,連同「天安門學運」、「六四屠殺」、「中國盛世」都將一筆勾銷……。
我當然知道,其實李澤厚並不在乎這些「如果」,他只是為了引出他那句思想史的結論:「歷史的必然總是通過事件和人物的偶然出現的」。這是他的所謂必然與偶然的辯證法。這個必然,在黑格爾是「絕對精神」,在馬克思是「客觀歷史規律」;在李澤厚,則指明中國沒有經過資本主義,就從封建社會進入社會主義。他在稍後出版的《中國現代思想史論》中,又提出中國近現代根本沒有自由主義發展的空間,其緣故都是經濟太落後、社會未發育;總之,「經濟基礎」決定其他。
中國近代歷史的「圓圈遊戲」
八0代的中國大陸,從思想、文學、藝術、習俗諸方面,皆豔羨西方,是一個思想上「西潮澎湃」、市井裡「港風台雨」斑斕而膚淺的時代。有人梳理學界,以「圈子」界定,李澤厚已被歸入較保守的「中國文化書院」一派,另有「『走向未來叢書』編委會」和「『文化:中國與世界』編委會」等年輕的新潮派別,銳氣正盛。
但李澤厚「圓圈遊戲」的思想史說法,比其他新潮派更吸引我。大概因為它不太「思想」,更為形象,而且此說涵蓋到八0年代,甚至還會更長遠。他指出,近代史上,農民造反(太平天國)、改良派(戊戌變法)、革命派(辛亥革命),皆未成功,袁世凱復辟,回到封建帝制,是一個圓圈。辛亥革命後的「五四新文化運動」,強調啟蒙、走出家庭、個性解放,很快被「民族救亡」所壓倒,國共兩黨分別又回到激烈的政治革命,又重複一個圓圈。
更諷刺的是,共產黨打敗國民黨,「解放」之後,馬克思主義的「集體主義」代替封建主義的「集體主義」,否定差別泯滅個性、政治上的家長制、排斥西方等等,實際上變成一場「農民革命」的勝利,封建傳統全面復辟。「四人幫」垮臺後,「人的覺醒」、「全盤西化」、科學民主等呼喊,皆回到「五四」當年,不又是一個更大的圓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