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駐守伊拉克那八個月減了十七公斤,處於人生的體格顛峰,在逐漸從四十號縮水到三十四號的同時,也不得不每兩個月就換套全新的制服。我也得添購新的內衣褲,可是女性內衣是販賣部所沒有的「福利」之一。或者更精確點講,他們後來是進了一些女性內衣,可是只有廉價的阿嬤尼龍大內褲。首先呢——矮額!其次,也是遠遠更為重要的,飛行員應該穿棉質而不是超易燃的尼龍衣物,否則著火就慘了。尼龍會熔化與傷口結合,就像我們在一些傷兵身上發現的,這些弟兄被土製炸彈炸傷時,戰鬥服底下穿著合成纖維的安德瑪T恤,而不是軍隊分發給他們的褐色棉T。
所以我被迫自行郵購內衣,結果產品勉強及格、又肯出貨到我們軍郵局地址的公司只有一家……維多利亞的秘密!沒錯,我訂了成套的胸罩與小內褲,穿在飛行服底下……就像那句老話說的,誰知道哪天會飛來橫禍,是吧?每次我身穿飛行服、足蹬髒兮兮的靴子現身領取維密包裹,收發室的弟兄自然不會放過取笑我的機會。
領件通知是每個駐外軍人的日常亮點,我最期待的就是布萊恩寄來的好料包。他會去我們家附近的亞洲小超市,買我小時候最愛吃的療癒系食物——醬瓜、海苔、蜜汁辣味魷魚乾——再到旁邊的韓國打包貨運公司寄給我。他每隔幾週就寄一次,後來有一天,他發現櫃臺小姐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結果她說:「不好意思,可是這些東西到底是寄給誰的啊?」布萊恩哈哈大笑,突然發現這看起來一定很莫名其妙。這個不知打哪來的白人男,寄一堆亞洲到不行的食品給一個叫做譚美‧達克沃絲的女生,收件地址是……蟒蛇!什麼鬼啊?他說:「喔,是寄給我太太的。她是駐外軍人,而且她其實是亞裔的喔!只是名字剛好叫譚美。」那個小姐聽了只是點點頭,好像在說:好啦,你說了算。
直升機駕駛有種黑色幽默,我們在伊拉克常玩一個叫做「要是你掛了,裝備給我」的遊戲。大家會搶著說要誰誰誰的什麼東西,當然不是真的想要,純粹是開玩笑紓壓。因為我們都知道,每次出任務都可能有人不會回來。我後來才得知,每次有人誇口說要占我的份,看到我的家當都有點鬱卒。我隊上弟兄大多是出身中西部的大男生,祖上來自愛爾蘭、波蘭、德國,看到我置物櫃裡堆的魷魚乾和魚露,自然一點興趣也沒有。後來有人靈機一動:可以把我的遺物捐給夏威夷來的那一連啊!弟兄聽了都覺得:媽啊就是這樣!你贏了!
巴拉德的生活並不難熬,主要歸功於我們駐外軍人建立起濃厚的袍澤情誼。雖然如此,我們絕不會忘記自己身在戰區,到處有人想置我們於死地。我們無時無刻穿戴厚重的防彈衣和鋼盔,就算只是從營房走到一百公尺外的流動廁所也不例外。我們非如此不可,因為叛軍頻頻往基地發射飛彈和砲火,蟒蛇還有個綽號叫「火砲度假村」(Mortaritaville)。每天我們幾乎都會聽到警報響起,擴音器隨即傳出聲音喝令全體趴下。每個人都衝往最近的安全地點蹲下,天空隨即下起一陣炸彈雨,火光與彈片四射,待錯地方的人非死即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