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我住進華特里德大約第五天,醫師開始減少讓我陷入昏迷的藥物。隨著他們逐漸減藥,我也進入一種恍如作夢的狀態。我看得見模糊的影像,也開始聽見一點周遭的話語聲。正如布萊恩的盼望,我聽見了他低聲告訴我的三件事,也在內心深處知道自己安全了。
同一時間,我也斷斷續續從醫療團隊口中聽見我的情形。在時醒時睡之間,我聽見護理師和醫生提到「直升機墜機」。雖然他們不曉得,不過他們使用的「墜機」這個字眼造成我這整段經歷裡最嚴重的情緒創傷。我在清醒幾天後,以為自己是害黑鷹墜機、組員受傷的罪魁禍首。我陷入四十八小時的情緒崩潰,以為我是個失職的飛行員、軍人和長官。我在心情最黑暗的時刻覺得自己活該失去雙腿,誰叫我有虧職守呢。
等布萊恩總算想通我為何如此痛苦,他告訴我直升機根本沒墜機,而是被火箭榴彈擊落,最後還在野地安全降落。如釋重負的感覺讓我整個人虛脫。用字遣詞真的有關係,直到今天,凡是有人說我的直升機「墜機」或是我出了「意外」,我都會糾正他們。我的黑鷹是被射下來的。那些混蛋存心瞄準我們攻擊。這並不是意外。
醫師讓我從昏迷逐漸甦醒,那段期間他們也試著幫布萊恩做後續準備。他在日記裡寫道:
譚美自從抵達華特里德一直昏迷不醒,她在手術期間心臟數度停止,我不知道她的腦部是否曾缺氧受創。雖然我自認很了解我太太,等她在突然遭遇人生劇變之後真正清醒,我還是不確定她的情緒狀態會是如何。
她在華特里德動了多次手術,這段期間,職能治療部主任比爾‧霍華(Bill Howard)上校來找我,帶我下樓參觀物理治療部,所有截肢傷患都在那裡走來走去,繼續把日子過下去。事後回想,我覺得他是在幫我做準備,好讓我在太太清醒後「賣」她一個樂觀前景。他這是在告訴我,我的責任就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為她描繪一個正面的遠景。
布萊恩自己當然也得適應新的現實。不過他知道他得先把個人感覺放一邊,專注於幫我了解來龍去脈、我們接下來又能有什麼打算。即便他仍在觀察守候我是否終於清醒,已開始投入這項任務。
十一月二十號,擊落事件過後第八天,我一覺醒來,狠狠撞上一面疼痛築成的牆。我甚至不知如何形容,我全身無處不深陷劇痛,「痛」和「疼」這些字眼不足以表達那種感受。我覺得全身好像被熔岩或滾水淹沒——每一處神經末梢都有如火燒。那種感覺不曾有片刻休止,強烈得令人頭昏腦脹、噁心反胃。我的腿和手臂裡裡外外如入火堆,身體其他部位的每一吋都疼痛不堪,每一個毛囊都在痛。
我睜開眼睛,能看見布萊恩和媽在床邊。等醫師移除我的呼吸管,雖然我好痛,還是勉力對他們說:「我愛你們。」然後又說:「我們開始吧。」因為當我逐漸清醒時,聽見護理師向布萊恩說明一種呼吸練習的做法。我想展開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