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或者美國的人經常輕率地問,公開反對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的穆斯林和阿拉伯人在哪裡?這種期望所有穆斯林都應該為與他們有相同宗教的一小部分人道歉或者承擔責任的現象讓人深感不安。此外,這樣的提問忽視了那些在西方人提出這個問題之前,就已經在自己國家裡打擊不寬容及其暴力的人所作出的致命犧牲。幾十年來,廣大的中東地區裡有太多的革新思想家只能自生自滅,因為他們和他們的國家被暗黑勢力——如巴基斯坦的齊亞——打擊致死,而這些勢力往往是為西方利益服務的。聖戰暴力的最大受害者是本國的穆斯林。
本書主要側重於伊朗與沙烏地阿拉伯的行為以及眾多的在地角色,並不是要為美國所犯下的眾多錯誤和它時常推行的致命政策開脫。從侵略到支持獨裁者,美國的行為助長和加劇了當地的勢力湧動。川普總統在二〇一八年五月決定退出伊朗多邊核子協議並對伊朗實施額外制裁,極大程度提升了該地區的緊張局勢,幾乎使其陷入戰爭。但是沙烏地阿拉伯和伊朗也有他們的代理人;他們以各自的利益為基礎作出的決定,也推動了區域中的勢力湧動。這種無休止、自我強化的敵對循環是無法輕易打破的。
這裡存在著一些大的地緣政治難題,例如結束葉門戰爭的談判,或者是遏止伊朗在敘利亞的影響力。但是我所接觸過的許多人,那些既不是站在伊朗一邊,也不是站在沙烏地一邊的人認為,如果不首先改變伊朗政權的性質,就無法化解沙烏地偏執、復仇性的不安全感,也無法遏制那些對伊朗擴張主義圖謀感到威脅之人的好戰熱情。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伊朗人權活動家希琳.伊巴迪認為,伊朗政權已經無法再改革,並提議舉行聯合國監督的全民公投以修改憲法,去掉最高領袖的位置。刪除關於伊朗是所有地方受壓迫者的捍衛者的文章,也能夠幫助減輕有關伊朗圖謀的焦慮。與此同時,許多伊朗人和什葉派認為,只要沙烏地阿拉伯的反什葉派修辭和王國內的教育沒有溫和化,他們仍將會繼續視沙烏地阿拉伯為敵人。沙烏地在境外的影響力,依舊由出資建造清真寺和推廣靠近王國對伊斯蘭理解的教育的形式持續。預計會有一千七百萬穆斯林在二○二五年造訪麥加,沙烏地王國應該在麥加重新引入多樣的教育,從伊斯蘭的心臟發出更為良善、柔和語氣的回響。在現任領袖的帶領下,這些議題都不存在,但是也並非不可能。沙烏地和伊朗的領袖曾經找到緩和的方式。在一九七九年之後的幾年裡,在教派分裂被武器化之前,遜尼派和什葉派的分裂大多數是處在休眠的狀態中。
我在開始這本書的寫作計畫之初,就完全知道那些身在沙烏地——伊朗分裂兩端的極端主義政客一定會在我的書裡找到錯誤——或者他們可能會斷章取義地為他們的行為辯護。我並不是為了他們寫這本書的。我寫這本書是為了同仁、夥伴和更廣大的讀者,他們想要明白為什麼中東地區的事情總是在全世界
不斷發生後續效應。我寫這本書也是為了那些相信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不只是關於無休止的恐怖主義、ISIS或革命衛隊的頭條新聞的讀者。也許最重要的,我寫這本書是為了中東地區那些我的同代人,和更年輕、仍在詢問「我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的讀者,以及那些想知道為什麼他們的父輩不曾,或者是不能做任何事情阻止這一切發生的讀者。我希望這本書能為他們提供一些線索,幫助他們找到一條更好的前路,走一條不同於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的領袖的路。就像是丹麥哲學家索倫.齊克果(Søren Kierkegaard)曾經寫過的:「⋯⋯人生必須要倒著理解,這話沒錯。但是他們忘記另外的那個命題了,日子必須要往前過。」
*作者為記者、作家,華盛頓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非常駐學者,曾獲艾美獎。本文選自作者著作《黑潮:從關鍵的一九七九年,剖析中東文化、宗教、集體記憶的四十年難解對立》(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