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瑞士出發的夜間火車,在清晨不到六點時抵達巴黎。我旁邊是名美國青年,前面則是一對美國夫婦,前一晚我們禮貌性地打過招呼後便入睡。清晨,以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播送的廣播響起,我們每個人都立刻坐起身來,用手理了理雜亂的頭髮,整理好散亂的衣著,靜靜地專注聽廣播。完全聽不懂的語言持續不斷,但我們非常冷靜,終於等到法語廣播結束,英語廣播響起。在「Hello, ladies and gentlemen.」之後,我的英文聽力考試便以失敗告終。我什麼都聽不懂。明明英文聽力是我最有自信的項目,竟然只聽得懂最一開始的問候。在我掌握整個狀況之前,坐在對面的美國太太問我:
「廣播在說什麼?」
「我只聽懂Hello, ladies and gentlemen。」
我一邊回答,一邊為自己的英文實力感到羞愧,沒想到卻得到意外的回答。
「我也只能聽懂這些,哈哈哈,我們正好到巴黎了呢。」
在連美國人都聽不懂的英文廣播陪伴之下,我發現我們平安抵達了巴黎。這是個以英文提問,會得到法文回應的國家;是個嘗試用英文對話,會根本無法獲得回應的國家。是不親切的代名詞,路上處處是狗屎的國家。對法國的刻板印象真是數也數不完,而這列自瑞士徹夜奔馳的火車,帶領我們走進我們的偏見之中。
無論是哪座城市、哪個國家,偏見都會蒙蔽我們的雙眼。若以我的刻板印象建構世界,那麼義大利人就是日日夜夜都在生氣、大吼大叫;德國人則是瘋狂喝啤酒到肚子炸裂;中國人忙著彼此欺騙;土耳其男人為了工作忘記生活;西班牙充斥著扒手,簡直是個描述世界末日的劇本。我雖不打算活在這個充斥我刻板印象的世界裡,卻仍毫不猶豫地將刻板印象放入行囊。聽說這裡都這樣、那裡都那樣,不知道耶,就聽說那邊的人都這樣啊。
不過奇怪的事發生了。在應該要充滿狗屎與不親切的巴黎,我卻總是遇到格外親切的人。當我望著公車窗外時,一名大叔向我搭話:
「妳會在巴黎待多久?」
「兩星期左右。」
「妳去過那座教堂嗎?」
「沒有,那是什麼教堂?」
「那裡面有德拉克洛瓦的畫,錯過很可惜,一定要去看看。」
「哇,我都不知道,昨天在羅浮宮看德拉克洛瓦的畫看得很入迷,我一定會去看看。」
大叔的說明並沒有到此結束。
「有看到那邊的噴水池嗎?那是六八革命時……」
「六八革命?」
「對,當時我還是大學生,我爬到那噴水池上……」
我還以為自己搭到觀光巴士呢!每個飛逝而過的風景,都有大叔的補充說明。巴黎人,那以不親切聞名的巴黎人,竟然對我展現前所未有的親切。下了公車之後,老公跟我異口同聲地說:「誰說巴黎人不親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