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世界神話中的烏鴉，果然還是以渡鴉為主吧。在北美洲的原住民之間，經常會有渡鴉以祖靈的方式出現。此外也在創世神話中登場。在特林吉特人（Tlingit）的傳說中，渡鴉拜託老鷹從天界把火帶回來，並且把火種分給人類。以變化來說的話，有開放太陽、把天空的光分給人類等等，不過無論何者都獲得「把光賜與人類、傳授智慧」的破格待遇。在沒有雞的社會中，也許正是烏鴉的叫聲昭告天亮，帶來光明呢。
再根據其他部落的傳說，世界最初是被封閉在巨大的二枚貝中，一片黑暗。但是在這個時候，烏鴉撬開了這個貝，取出世界的各種東西到處散播，造出現在這樣的世界。的確，把二枚貝撬開，或是把食物搬運到各個地方進行分配（貯存食物），都是烏鴉會做的事。
另外還有別的部落傳說，最初的世界非常安樂，樹上有脂肪結實，水從高處往低處流，但是由於人類的墮落，烏鴉就讓這個世界變得有適度的不方便，讓人類得辛勤工作才能過日子。原來如此，烏鴉至今也經常幫人類找麻煩。點心被烏鴉偷走的時候，就應該把它想成是「啊啊，這是神要我減肥呢」。
從西伯利亞到北美的狩獵民族對渡鴉的印象，似乎也是像這樣從遙遠的高處往下界看，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很透徹的鳥。這可能是基於看到渡鴉總是在某處盯著人類做事、只要有屍體就會立刻探測到並湊過來、在人類進不去的森林深處會發出不可思議的鳴叫聲等行為的結果吧。渡鴉會在非常廣泛的範圍內飛來飛去，以聲音溝通交流，社會性非常發達，而且極為小心謹慎。傳說牠們會在找到獵物時就大聲鳴叫，把狼叫過來。此外在雪地上發現狼的腳印時，就會加以追蹤然後去分一杯羹；也有人說牠們會在聽見狼叫之後聚集。這些逸聞雖然大概有些被誇張的部分，不過可以想像渡鴉對於狼以外的獵人，例如人類，應該也會一直盯著看才對。
實際上，雖然不是渡鴉，不過巨嘴鴉似乎真的會跟在獵人後面。我詢問過的幾位獵人都說他們在捕獲獵物之後，烏鴉就會突然冒出來，也看過烏鴉的移動，覺得牠們很有可能是在獵犬後面追趕。在愛奴族的傳說中，去獵熊時會有烏鴉靠過來熊的冬眠場所告訴獵人，獵人為了感謝烏鴉，就留了部分熊肉在山裡面，而且為了讓烏鴉方便吃，還會幫牠們掛在樹枝上面。由於狩獵民族經常把狼視為優秀的獵人並加以神聖化，像是狼的夥伴的渡鴉，大概也就因此而被視為神聖了吧。
北歐的渡鴉也獲得了接近神的地位。北歐神話的最高神是奧丁（Odin），在祂的雙肩分別有福金（Hugin，智慧）與霧尼（Munin，記憶）兩隻渡鴉。這兩隻渡鴉會在天亮時飛走，在世界上繞著看過一圈之後，在傍晚時回到奧丁身邊，分別從奧丁的左右耳告訴祂當天的全世界狀況。
因為如此，在維京人的旗徽或是飾章上就經常使用渡鴉的圖案。實際上維京人好像會把渡鴉帶上船，在尋找陸地時就把烏鴉放出去，把船駛往烏鴉飛走的方向。就算不是這樣，牠們也會跟著大軍及食物一起移動，所到之處全都變成充滿屍體的戰場，於是看起來就好像是維京人到哪裡，烏鴉就跟著到哪裡去了。
被維京人攻擊的英國也有著亞瑟王被變身成渡鴉的傳說，英國皇室與渡鴉有很深的關聯（這個可能是軍神般的印象）。據說克林威爾軍（Cromwell）穿過森林逼近保皇黨軍的背後時，由於烏鴉群開始喧鬧而讓保皇黨軍逃過一劫。此外，根據占星師的預言，當渡鴉滅亡時皇室就會有災禍，於是英國就在倫敦塔中很寶貝的飼養了幾隻渡鴉（長壽到超過六十歲的渡鴉就是其中的一隻）。只是很遺憾的，英國的野生渡鴉幾乎全部滅絕，好像只剩下康瓦爾地方還留有少數個體。
在希臘則是把烏鴉視為阿波羅的隨從（阿波羅也是太陽神）。據說在這個時期的烏鴉原本是白色且聲音很美妙的鳥類，但是由於打小報告說了阿波羅的戀人有外遇，而被生氣的阿波羅變成全身黑色，聲音也被剝奪了。雖然是神，也希望不要這樣隨便遷怒。
在前面已經介紹過維京人使用烏鴉來尋找陸地，不過在舊約聖經的大洪水部分也有烏鴉登場。諾亞從方舟放出鴿子，那隻鴿子叼著橄欖樹枝回來，讓眾人知道陸地出現了的這個逸聞是很有名的。但是比鴿子這種神的象徵還要早被放出去的是烏鴉這件事情則不太有人知道。因為烏鴉沒有回來（在美索不達米亞的同樣的傳說中，烏鴉確實有帶著大水已經退了的證據回來）。雖然好像有類似由於烏鴉在方舟中擅自繁殖所以被趕走、太拚命吃因洪水死亡的動物屍體而忘記工作等的說法，但是為什麼完全沒有出現「烏鴉雖然為了找尋陸地而一直不停地飛，但是由於大水還沒有退，最後就因為筋疲力竭而掉到水裡了」的這類想像，真是讓我無法理解。不，大概大家是認為「烏鴉怎麼會那麼認真」吧。（附帶要說明的，是在《杜立德醫生與祕密之湖》之中，烏鴉由於受不了方舟中的沉悶緊張而擅自離去，然後就去幫忙跟諾亞不同組的存活年輕戀人們。）看起來在聖經中的烏鴉比較不討好，不過也有神讓預言者以利亞（Elijah）藏身在荒野中，然後讓烏鴉送食物過去的一節。要送實際的食物的話，烏鴉的確比鴿子要適合啊。
最近聽說的烏鴉相關傳說，是印度南部的故事。由於死者的靈魂在死後七日會變成黑白的烏鴉回到現世，所以要給牠食物。這裡提到的烏鴉很明顯的是家烏鴉（Corvus splendens）。雖然好像也會有全身漆黑的烏鴉來，但那就會被當成惡魔的化身趕走。這個就不確定是哪種烏鴉，不過以場所來說，我覺得應該是巨嘴鴉。在孟買附近的家烏鴉不知道為什麼完全不怕人，會在街上晃來晃去，可能也是跟這種信仰有關係吧。
自由飛舞的鳥類是連結天界與凡間的使者，這種思想廣布於全世界。鳥葬等也是當成「鳥會將靈魂從肉體中解放，引導至天空」的變化之一，就可以理解了。在喜馬拉雅地方是除了禿鷲之外，似乎也會有烏鴉類（大概是渡鴉和巨嘴鴉）會來。
另外好像還有個世界共通的「烏鴉＝墳場」的印象。在有鳥葬習俗的社會這是當然的，而在並非如此的地區，人們也應當很平常的就會在荒野曝屍的周圍看到許多烏鴉聚集的光景。在日本可說只要有墳場的場景就會出現烏鴉，在歐美也有烏鴉站在墓碑上的圖案。英文中的raven stone 是指「無名屍」的墓碑。德文中的raben aas 更是直截了當的代表「渡鴉的（腐）肉」，就是指死刑犯或是處刑場的意思，也就是表示在被吊死或是斬首的屍體旁邊，有烏鴉聚集的淒慘景象的詞。因傳染病死亡的死者也會變成烏鴉的食物吧。實際上，聽說從前在發生傳染病或是饑饉的時候，連歐洲的市中心都會有渡鴉。
據說奧丁原本就是位戰士靈魂被徵召到瓦爾哈拉（Valhalla，北歐神話中的天堂）一直戰鬥個不停的戰神，在凱爾特（Celt）神話中的「戰場之神」茉莉甘（Morrigan），或巴茲芙（Badb）的肩膀上也有烏鴉站著，或是會以烏鴉的姿態出現。在戰場上橫屍累累、有烏鴉聚集，應該是當時的常識吧。
在中世紀歐洲是把烏鴉當成巫婆的隨從。此外，狼這種北方狩獵民族的狩獵之神，也經常被當成巫婆的隨從，或是被視為能變身成巫婆或巫師。雖然這裡可以解讀成是從狩獵文化轉向畜牧農耕文化的變遷，但是烏鴉和狼，好像總是帶給人類一種「與人為仇」或是「跟神有關（幫神跑腿）」的印象。從前賦予烏鴉的神性，現在已經變得很淡薄，牠是太陽之鳥的這件事也被遺忘，只留下不吉利的印象。這對喜歡烏鴉的我來說，真是件非常遺憾的事。
作者介紹｜松原始Matsubara Hajime
一九六九年出生於奈良縣。京都大學理學部畢業，同大學院理學研究科博士班結業。專長是動物行為學。自二○○七年起在東京大學總合研究博物館工作。研究主題是烏鴉的行為與演化。為烏鴉燃燒、為烏鴉著迷的一代烏鴉癡。
相關著作：《和烏鴉在一起：鳥類觀察學習手帳》《都市裡的動物行為學：烏鴉的教科書》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貓頭鷹《都市裡的動物行為學：烏鴉的教科書》。
責任編輯／李艾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