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今年,已經28歲的我,一個父母都是阿美族的孩子,才稍微能夠體會到每年都要參加豐年祭的意義。
每年七月,最酷熱的夏季當頭,耐著東台灣高溫,海岸阿美族族人穿起傳統鮮豔服飾,男人浩浩蕩蕩去海邊潛水捕魚,展開競賽,無論年齡,各憑本事,漁獲量決定在部落的人氣,正值國高中生的男孩,依賴的不是父母,是大海,每個人都要自立自強訓練獨立。這時的海邊,女人止步,只能透過送酒與米為家中男人打氣時,匆匆一瞥。
但別以為女人就能在家吹冷氣睡大頭覺,除了送酒,回到豐年祭集會場地,她們輪番上陣唱歌跳舞,不僅感謝祖靈、祈禱豐年,也取悅老族人,等待男生豐收歸來。
無論早晚,一連兩天或五天,不間斷的阿美族歌舞是花東最別緻的風景,有時由老一輩人引吭高歌,其他人隨之齊唱,配合節奏或踏或踢,莊嚴肅穆吟繞全場;有時由各年齡層男女出來「逗」舞會友,一組比一組更搞笑,男生又比女生更不計形象,在草地上匍匐前進的「地板動作」逗得台下族人大笑,部落中最高階級還會跳下講台模仿年輕組的舞步以做回應,觀眾又是笑到人仰馬翻!
此外,豐年祭也是族人相互認識交流的最棒場合!跟我一起參加豐年祭的「白浪」(意指非原住民的所有漢人)朋友,就為自己加入跳舞行列,親臨「交流」現場深感幸運,她始終無法克制笑意的指出,當大家手拉手跳舞時,前方的男生對著她身後的女生說:「今晚我的右手很重要…所以我絕對不會放開。」
「該英」唱起歌 比阿妹的《三天三夜》還要厲害
就這樣熱鬧到最後一刻的大會舞,一旁還是國中生的阿美族少女拉著我的手一起跳舞,我看著她的臉,分不清楚大朵的汗珠和眉宇間的疲態哪個比較明顯,她已經持續跳兩天舞了,但依然拉起嗓子,抬起腳步,跟著起頭的長輩吟唱踏步,還不忘提醒身邊的該英(泛指未婚女子)「唱大聲一點。」這根本比阿妹的《三天三夜》還要厲害,我打從心底佩服這一個13歲女孩。
阿美族豐年祭的活動大同小異,只是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地方文化,也有不同的風格與堅持,祭典細節自然有異,像這次親戚家的法復窟部落豐年祭,舞蹈就比外公在台東市高坡部落的豐年祭更活潑創新,但也少了年輕人愛玩的趣味競賽。
然而,隨著越來越多族人到外地工作謀生,每年回鄉參加豐年祭的人越來越少,偶爾回來看看的表哥就打趣說:「豐年祭五天,如果請太多天假,老闆還會說,那你要不要就這樣留在台東。」他學著老闆用「的拉」口音說著,說到一旁坐著的我們都笑了,但每個人都知道這之中藏了多少無奈。這也是為什麼,現在許多豐年祭都從原本的五天甚至更長的天數,縮短成周末兩天。
有興趣的「白浪」 阿美族人也歡迎
另一個更急迫的豐年祭危機,不是越來越多人「無法」參加豐年祭,而是「不想」參加豐年祭。阿姨陽彩雲皺著眉頭對我說,法復窟豐年祭也開始出現年齡斷層,30到35歲正是最有能力的族人階級,也是下一個五年豐年祭的主要籌畫者,但他們礙於工作而缺席,甚至連父母都不願小孩參加豐年祭。
「他們發現送小孩回來參加豐年祭,小孩甚麼都沒學到,只學到壞的,學到喝酒,但豐年祭不是這樣啊。」這是阿姨和姨丈仔細去研究背後原因的結果。對阿美族來說,喝酒是助興,更是一種友好的表現,與長輩族人共同完成祭典,則是學習團隊合作與溝通交流,這些是馬拉桑(喝醉酒)和跳到筋疲力竭之後的價值傳承。
不知是不是為了讓年輕族人更想參加豐年祭,法復窟部落的豐年祭比起其他部落,創造了更多笑鬧,但姨丈, 東河鄉瑪洛阿瀧文化發展協會執行長林榮章確實為此想辦夏令營,在每年豐年祭之前,讓外頭的阿美族年輕人走進部落,經歷文化洗禮,養成正確的文化價值觀。
另一方面,樂天好客的阿美族人也歡迎喜歡原住民的朋友參加豐年祭,只是豐年祭不是一個觀光景點,而是一個族群的生命資產,就像米與魚一樣,是阿美族文化賴以生存的糧食,有興趣的「白浪」只要尊重祭典,並保有一顆想了解阿美族文化的心意,獲得的東西一定比照片上的多更多。
只見我身著便服的朋友,參雜在穿著傳統服飾的族人裡大跳大會舞,顯得格外突出,外場時不時有人高喊「觀光客加油」、「白浪加油」、「腳抬高一點啊」,頓時覺得可愛極了,即使跳舞跳到大腿痠、背出汗,就當減肥吧,也要笑著跳完這場舞喔!最後我相信,阿美族的體育細部絕不是天生的,而是代代相傳那種不畏風雨竭心盡力辦好豐年祭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