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準備拋棄資本主義了嗎?《事實即顛覆》選摘(4)

2016-02-03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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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馬克思的一些作品怪異地預測到了我們全球資本主義的時代。他的藥方沒有效果,但他的描述有先見之明。(林彥呈攝)

卡爾.馬克思的一些作品怪異地預測到了我們全球資本主義的時代。他的藥方沒有效果,但他的描述有先見之明。(林彥呈攝)

我們房間裡的大象是什麼?是全球資本主義的勝利。民主極富爭議。即便在英國這樣的老牌民主國家,自由也受到了威脅。西方至高無上的地位正在下滑。但所有人都採用了資本主義。美國人和歐洲人採用了它。印度人採用了它。俄羅斯的寡頭和沙烏地的王子採用了它。連中國的共產主義者也採用了它。現在以色列最古老的基布茲成員(平等社會主義最後的最大希望)也投票引入了基於個人表現的不同薪水制度。卡爾.馬克思將在墳墓裡輾轉反側。或許沒有,因為他的一些作品怪異地預測到了我們全球資本主義的時代。他的藥方沒有效果,但他的描述有先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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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二十一世紀初的大事實,太大,太理所當然,以至於我們幾乎沒有停下來思考這有多麼不平凡。以前不是這樣的。在一九三八年出版的《進化中的社會主義》(Socialism in Evolution)一書中,英國社會主義思想家科爾問道:「資本主義能倖存下來嗎?」他的答案是否定的。社會主義將代替它。一九三八年的時候,《曼徹斯特衛報》的大多數讀者可能都這樣認為。

如今,正在提出什麼其他的重大意識形態選擇?烏戈.查韋斯的「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看上去仍然是本地現象,至多算是區域現象,在石油豐富的國家獲得了最好的實施。在新意識形態的鬥爭中,伊斯蘭主義有時被認為是民主資本主義巨大的競爭對手,但它沒有提供其他經濟制度(除了頗具特色的伊斯蘭財政之外),不管怎麼說,除了穆斯林國家,對其他國家沒有什麼吸引力。與提出系統的其他選擇相比,實際上大多數反全球化人士、另類全球化人士(alter-mondialistes)和環保活動人士在指出全球資本主義的不足上要擅長得多。幾年前,在倫敦五一勞動節的遊行上,有一塊海報上寫著「應該用更好的東西來代替資本主義」。

當然,這裡的定義有問題。俄羅斯或者中國的國企真的採用資本主義了嗎?難道私有制不是資本主義的本質嗎?美國研究資本主義的傑出學術專家、哥倫比亞大學的埃德蒙.菲爾普斯(Edmund Phelps)有一個限制性更大的定義。他認為,歐洲大陸大部分國家所採用的、擁有大量利益相關者的制度並不是資本主義而是社團主義。他表示,資本主義「是一種經濟制度,在該制度中,私人資本可以相對自由地創新和投資,無需國家、社區和地區、工人以及其他所謂社會合夥人的批准」。按照這種定義,世界大多數國家都不是資本主義國家。我發現這限制性太大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歐洲擁有多種不同的資本主義,從像英國和愛爾蘭等更加自由的市場經濟體到德國和奧地利等更加協調一致的利益相關者經濟體。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德蒙.菲爾普斯認為,歐洲大陸大部分國家所採用的、擁有大量利益相關者的制度並不是資本主義而是社團主義。(取自網路)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德蒙.菲爾普斯認為,歐洲大陸大部分國家所採用的、擁有大量利益相關者的制度並不是資本主義而是社團主義。(取自網路)

在俄羅斯和中國,有一個從國有到私有的光譜。利益最大化因素之外的其他考慮因素在國有企業的決策過程中發揮巨大的作用,但它們也像國內和國際市場的參與者一樣運營,還日益使用全球資本主義的語言。在二○○七年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我聽到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Gazprom)的亞歷山大.梅德韋傑夫(Alexander Medvedev)為其公司的紀錄辯護說,它是世界上市值最高的五大公司之一,不斷地為其股東——正好包括俄羅斯國家——尋求價值。這至少表明了全球資本主義話語的主導地位。中國是一條非常大的分界線,其公司緩慢地朝我們認為更多而不是更少資本主義行為的方向前進,這要比中國朝民主方向發展清晰得多。

缺少其他清晰的意識形態選擇意味著資本主義未來幾年安全了嗎?遠非如此。過去二十年,全球化資本主義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同時也給自己的未來帶來了新威脅。新威脅並不完全是馬克思指出的著名「矛盾」,但威脅可能更大。首先,過去幾百年的資本主義歷史無法支撐如下觀點:它是一種自動自我修正的制度。正如喬治.索羅斯(他應該知道)指出的那樣,現在的全球市場經常失衡,正逐漸走向更嚴重失衡的邊緣。一次又一次地需要政治、財政和法律修正的有形之手來協助市場的無形之手。越大越難倒。

油輪要比小帆船穩定,但如果油輪的內部防水壁破裂,在暴風雨中,滿載的石油開始左右搖晃,你可能會製造巨大的災難。世界的資本日益像裝在一艘大油輪中的石油,用於阻止它搖晃的內部防水壁越來越少。

另外還有不平等。全球資本主義的一個特點似乎是它給表現好的地方回報多,不僅僅是倫敦市,還有上海、莫斯科和孟買。在一些國家,少數人超級富裕、大多數人仍然超級貧窮,這會帶來什麼政治影響?在更加發達的國家,比如英國和美國,有相當富裕的中產階級,他們的個人生活水平在緩慢改善,可能懶得管一小部分超級富裕的人——他們譁眾取寵的行為刊登在小報上,還能讓他們消遣一下。但是如果許多中產階級的人開始覺得他們沒有跟上讓那些為數不多的基金經理暴富的全球化進程,與此同時又將其中產階級的工作外包到印度,那麼它就會受到強烈反對。看一看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上的婁.多布斯(Lou Dobbs)就能感受到民粹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論調隨時會來。

基本工資專題,許多派遣工作都把薪水壓在基本工資20008元,讓勞工維生辛苦。
全球資本主義也催化了少數人超級富裕、大多數人仍然超級貧窮的不平等現象。(資料照,曾原信攝)


不過,最重要的是,有一個無法迴避的兩難處境:這個星球無法維持六十五億人像當今富裕北半球的中產階級消費者那樣生活。在短短幾十年內,我們將耗盡需要大約四億年才能積累起來的石化燃料,從而改變地球的氣候。可持續性可能是一個單調乏味的詞,但它是如今全球資本主義面臨的最大單一挑戰。無論現代資本家多麼花心思地尋找替代技術——他們將很花心思,這將意味著更加富裕的消費者勉強接受靠更少而不是更多的東西生活。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出現難以找到商品消費者的問題,因為不斷進步的生產技術能夠大規模地生產商品。相反,它已經成為新製造業的專家:製造欲望。當代資本主義的特點不單單是它為消費者提供了他們想要的東西,還使消費者想要他們提供的東西。正是這一不斷擴張的欲望的核心邏輯在全球範圍內具有不可持續性。可是我們準備拋棄它了嗎?我們可能樂於讓我們的閣樓絕緣,回收報紙,騎自行車去上班,但我們願意接受使用更少的東西,讓其他人使用更多的東西嗎?我願意嗎?你願意嗎?

二○○七年

*本文選自印刻文化出版《事實即顛覆─無以名之的十年政治寫作》;作者提摩西‧賈頓艾許(Timothy Garton Ash)為英國牛津大學歐洲研究教授,聖安東尼學院以賽亞‧柏林教授研究員,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為《衛報》、《泰晤士報》、《紐約書評》等報刊撰文,並出版多本著作。代表作品有:《檔案羅蜜歐》、《吾民》以及《事實即顛覆─無以名之的十年政治寫作》。本系列結束。

《事實即顛覆─無以名之的十年政治寫作》,提摩西‧賈頓艾許(Timothy Garton Ash)著,印刻文化出版。(印刻文化提供)
《事實即顛覆─無以名之的十年政治寫作》,提摩西‧賈頓艾許(Timothy Garton Ash)著,印刻文化出版。(印刻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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