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前所居住的山區,是屬於原住民泰雅族的馬武督部落,「馬武督」是物產豐饒之地的意思,在以前它不僅是原民朋友的獵場,也是通往其他幾個部落的重要關卡,在日本佔領初期,這兒所發生抵禦日軍的大小戰事,較之於賽德克巴萊的霧社事件毫不遜色,死傷之慘烈,也一樣令人驚心動魄。
然而這些驍勇善戰原住民的後裔,經過五十年日本殖民統治,再經過八十年來與漢人的磨合,他們原有的優勢幾乎已蕩然無存,尤其當原民朋友們離開自己的土地,來到城市謀生時,不管是因為天性,或者無法選擇的必須以勞力換取生活用度,最後絕大多數都以建築工地做為落腳處,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臺灣城市的原住民則是逐工地而居,這樣飄泊的生活,更加深了他們游走於體制邊緣的宿命。
原民朋友們大多成家得早,在生養孩子方面,也多采天生天養順其自然的態度,因此家累並不輕,若在原鄉還有地、還有親人,孩子便會留給老人帶,要不就只能帶著孩子在城市裡居無定所,孩子不管是隔代教養的留在原鄉,或隨父母在城市裡流浪,都易形成弱勢。原民朋友向來不願和公部門打交道,連幫孩子辦轉學都視為畏途,若教育系統不積極追蹤,很可能的連基本受教育的機會都喪失了,就算學籍不成問題,但隨時轉換環境,對成長中的孩子,學習也好,人際關係也好,怕都難以經營。而年輕力壯的父母狀況也不會太好,類似打零工的建築工作,薪水本就不穩定,若遇到突發事變,那真的就無以為繼了。
早年的原民朋友還以狩獵為生時,是不需要積存食物的,不管是水裡的魚蝦,山裡的羌、鹿、野豬都不易久存,多捕無益,就算一時半會兒無肉可食,地裡的野菜瓜果也能裹腹,所以總是需要多少才獵捕多少,而這不貪、不懂得儲存的習慣,一旦來到城市、來到漢人社會裡,便毫無保障,一旦發生事故,往往會連基本吃飯都成問題,也因此,常被譏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懂得過日子。
當城市無法立足,再重回原鄉時,尤其是年輕的原民朋友會像打了敗仗的困獸無所適從,多半便飲酒盡日,抑鬱以終,這是我常在山上看到的情形,真的很令人心酸。有些硬撐著留在城市,光是高房價就足以讓他們流離失所,稍有能力的,便選擇老舊眷村或一些違章建築賃居,無法租屋的便選塊無主地,如河川、濱海地,用撿來的廢材自己搭起一個可遮風蔽雨的屋子居住,日子久了,群聚了愈來愈多相同處境的族人,就自成一個城市原住民部落了。
站在公部門的立場,當然是不允許這樣的情況存在的,一方面有礙觀瞻,另一方面要如何向其他廣大市民交代這違法行為,再者若海嘯來襲或河水氾濫造成死傷(即便原民朋友已再三保證他們所選的地點絕對的安全無虞),這責任是沒人敢扛的。因此即便暫時在城市邊緣有個落腳處,但還是要面臨隨時被驅逐拆遷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