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的這一天,大人們在醫院忙著一直沒空,或者也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拖到傍晚才告訴從學校回到家的我和姐姐。當天在學校的我和姐姐渾然不知,還在為了搞不懂的數學和永遠睡不夠的黑眼圈悶悶不樂,後來想想那些都是生死面前的小事。一個最最親愛的家人選擇離開,大人們除了鎮定地處理後事,也只能暫時冷藏心裡的悲傷,為了爺爺奶奶,也為了先一步走的小姑,回到家靜下來時才能釋放,才敢釋放,隔天早上起來又得武裝得成熟淡定,好長的一天。想想做大人真不容易 ,總在生活一次次毫無預警的波折中逼自己成長,誰說碰到這種失去時,大人不會軟弱和無助?忍耐是成長的標配,挫折是人生的顏料,當人離開時,這些都只是傳記裡的劇情,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已經一起埋在親人的心裡。
接下來那幾天,我和姐姐常常處於失去親人和玩伴的空蕩中,在學校時也感到同學和老師的關心。那天導師王姓曆史老師找了班長通知我到辦公室聊聊,我心裡想:不會在這種日子還要訓我那無可救藥的數學成績吧?意外的是善良的
老師只是要安慰一個聯考生,並建議如何面對大考在即和人生中第一次失去的課題,還有媒體上的報導和家門口日夜守候的記者。我無法記起她跟我說了什麼,只記得她自己也很難過,數度哽咽,因為小姑來學校演講過幾次,全校師生早已把她當自己人。我只是直挺挺地站著、聽著,不想回話,心裡還是感激的。
上課鈴響時我才跑回教室, 感到許多目光投在我身上。回到座位,桌上放了一堆小紙條,白色的、黃色的、粉紅色的,折成小紙鶴或簡單的對折,那個年紀的女校同學特別溫暖。那堂英文課我什麼也沒聽進去,下課鈴聲一響,立刻打開紙條,同學、老師們背著我偷偷寫好一字一句安慰和關心的話,再偷偷給我,事後也沒有人再用言語多說什麼。小姑替我選的學校,六年了,今天這個學校的師生們替你安慰了你的兩個侄女,他們也想念著你。
放學回家時,總是膽怯不敢去本該每天報到的爺爺奶奶家。一直堅強保護小姑的爺爺奶奶,此時此刻該如何堅強面對這一切,想到這些,我不知所措。最後還是擠出勇氣跟著爸媽去了爺爺奶奶家 ,只能盡盡陪伴的孝道,除此之外慚愧地幫不上其他的忙。我從小不是個甜言蜜語、會討喜的孩子,默默在旁花時間陪伴也是當時的我唯一能做的。奶奶拿著手絹,眼淚沒停過,嘴裡說著:「妹妹,你怎麼先走了。」我們不知道怎麼安慰,只知道安慰也是多餘,只能在旁邊杵著。在旁歎氣的爺爺是很瞭解小姑的人,他忍著悲傷和大姑、爸爸、叔叔們商量後事,讓心疼的小女兒走完最後的一程,希望合她的心意,這是這對很不容易的父母能給女兒最後的愛和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