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輝堅決反對台獨,也要求國民黨人士繼續與在野的政治異議者積極溝通。(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李登輝繼任了國家元首,也出任了國民黨代理主席,許多人都在探問:李登輝與過去會有什麼不一樣?這個問題應該有兩重含義。一個是:李登輝與蔣經國的做法會有什麼不一樣?一個是:今後的李登輝與過去的李登輝會有什麼不一樣?
上個禮拜,李登輝在代理國民黨主席後首度主持的中常會上表示了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看法。以往十幾年,國民黨對於政治性的群眾事件,向來採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態度,李登輝認為這樣做並不適當,應該依法嚴格執行,維護公權力。
這是第一個也是極重要的訊號,顯示他與蔣經國時代最大的不同。
在李登輝的認知上,他的這個看法是有脈絡可循的,當年在省主席任內,對於二重疏洪道的群眾事件,他就強調過公權力的重要性,主張溝通協調,不主張對群眾姑息,以致剝削了公權力。
但是過去在可見的新聞報導中,在可聞的政治耳語中,倒從未感覺到李登輝對政治性的群眾事件有過這樣的主張,更不知道他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這種做法如此不以為然。
表面上可以看成是,過去對群眾的政治性集會遊行沒有法律規範,如今剛剛制定了「集會遊行法」,不管立法過程多麼吵嚷,即然最後完成了立法程序,成為正式的法律,就必須守法、執法,否則形同具文,法紀蕩然,身為公權力的最高象徵,李登輝不得不有所堅持。
這份「成績單」在一個相當時期中彷彿具有「保證書」的效力,保證不會很快被人說成「台奸」。
不過,蔣經國與李登輝有一點是極不一樣的,一個說「我是中國人,我也是台灣人」,另一個說「我是台灣人,我也是中國人」。這個不一樣對他們處理多半以「我是台灣人」為認同的群眾事件主角,自然會有心理與態度上的影響。
主政者從一個「我是中國人」的人身上,過渡到一涸「我是台灣人」的人身上,那麼以台灣人居於絕對組合主體的台灣地區,不再容易拿「外來政權」這樣的訴求來取得公眾共鳴,來激發強烈的對立,那麼依法執行影響到公共安寧及秩序乃至危及整體安全利益的行動,比較不會由於顧忌到政治後遺症以致「投鼠忌器」,放低姿態。
再說,在李登輝的過去資歷中,從來沒有幫助過國民黨欺壓持政治異議的台灣人。相反的,許多人知道他在故總統的授意與支持下,促成為數不少的「政治犯」得到假釋,接見海外回來的不滿政府人士,與台灣長老教會的人士有過許多溝通與接觸,以及做過不少化解政治誤會的努力,這份「成績單」在一個相當時期中彷彿具有「保證書」的效力,保證不會很快被人說成「台奸」。
不要說他只是不同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作法,即使他果真在一次群眾事件中下令警勤人員採取必要的行動,只要在公共安寧的需要上說得過去,他有相當的自信:他過去的成績單可以經得起幾次這樣做的損耗;何況若是由於決斷得當,還有可能因此添加民意給他的正分。
在他的想法中,也許不在消極地去壓制群眾事件、壓制台獨主張,而是相信「講道理」、「坦誠相談」可以緩和敵對,促成理性上揚,讓論政關係正常化。
有著這樣的「便利」,在上個禮拜同樣的場合上他說「堅決反對台獨主張,此一基本政策絕對不變」、「對於台獨,仍應依法切實處理」這一類話的時候,可能給人聽以前經國先生講同樣話不一樣的感覺,一般人也許比較願意去猜為什麼一個「我是台灣人」的人堅決反對台獨的理由,除了「他想在國民黨的勢力籠罩下保住總統、主席職位」這類敵化的反應之外,是不是還能找出別的道理?
不過李登輝在反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反對台獨的同時,也要求國民黨人士繼續與在野的政治異議者積極溝通,恢復過去因關係緊張而停頓了好幾個月的這項活動。這才是重點所在。
在他的想法中,也許不在消極地去壓制群眾事件、壓制台獨主張,而是相信「講道理」、「坦誠相談」可以緩和敵對,化解怨氣,促成理性上揚,讓論政關係正常化。果能如此,何必走上街頭?何至於提出激烈的政治立場!
以往民進黨人士想要與總統見個面,難乎其難,但李登輝沒當幾天總統,就在一月底接見了立委赴美訪問團的幾位代表,國民黨、民進黨、工黨人士皆列身其中。據說這個晉見要求進行得十分順利、快速,賓主盡歡,這是許久以來非國民黨人士見到總統的第一次,更是民進黨、工黨人士與總統面談的第一次,顯然,這與蔣經國時代極不一樣了。
國家元首本來是超黨派的,過去因為國民黨太強,在野力量太弱,使國家元首忘記了超黨派的立場。後來,在野力量逐漸增強,可是國家元首身體太弱,能容許在野黨成立已經不錯,很難與在野黨直接面對面,這也是朝野關係緊張的一個原因。
李登輝固然是執政黨的代理主席,可是他的總統身分卻是超黨派的,在總統的位置上表現出超黨派的雅量,是應該的。李登輝接見多黨組合的立委訪問團,可以說跨出了第一步,而且跨得自然、妥切、有智慧。今後如果在身兼二職的同時,能做到「將總統的還給總統,將主席的歸於主席」,那就是個不凡的境界。
不過以李登輝「敬重職分」的慣性,這一步未必會跨得太大,比如說,外傳李登輝託人去看民進黨主席姚嘉文的說法,據說就不可靠。
最近政治觀察圈有人說:「看來李登輝是要幹真的咧!」與以前有人認為他可能不過列身虛位,不敢管事的想法大有出入,言下之意不免驚訝,或者擔心他想把自己製造成另一個強人。
消息可能是從李登輝在中常會要求與民進黨等繼續溝通而附會出來。據說,李登輝指示了這個原則,卻並未指出特定的個人,事實上,他也用不著去刻意討好或抬高那一個個人。
至於如果民進黨人士集體要求晉見總統,李登輝的反應會不會與蔣經國一樣?倒值得觀察。不過即使不見也不至於弄僵,大概可以肯定。
最近政治觀察圈有人說:「看來李登輝是要幹真的咧!」因為他不論做什麼還都有模有樣,想瞭解各種情況,也對許多事表示意見,與以前有人認為他可能不過列身虛位,不敢管事的想法大有出入,言下之意不免驚訝,或者擔心他想把自己製造成另一個強人。
其實姑且不說經國先生選定他為副總統,本來就未必期望他一旦繼位,做起「假元首」;即使拿李登輝的個性來說,不論他過去的政績如何,倒從來不給人「聊備一格」的感覺。對於一個從不「聊備一格」的人來說,怎麼可能在繼任總統後幹起假的?
但是所謂「幹真的」,也不必有著「又見強人」的疑懼,今日已不具備當年出產強入的條件,李登輝也沒有長期的政治資歷與根深蒂固的政治班底,如果我們並不希望總統由傻蛋來做才好,那麼李登輝若是一個能幹的、有智慧的總統,並沒有什麼不好。在「虛位」與「強人」之間,其實可以有著許多不同的典型,在這一點上,他與經國先生絕沒有可能一樣的。
在蔣經國生前的後期,遭到過許多侮蔑,李登輝上台後,同樣的遭遇不會馬上發生在他身上,國家元首因此比較有了尊嚴。但是時代不同,大家的期望水準會提高;國事多牽連,不少糾結待解,李登輝承負著許多責任,是大家集中要求的對象。因此在李登輝完成兩項就職後,目前即將面對的是:等待批評!這是今後的李登輝與過去的李登輝最不一樣的地方了。
以前李登輝沒有政治班底,因此沒有政治包袱,今後就算李登輝仍然沒有政治班底,他卻有了政治包袱。
在他繼任總統到出任國民黨代理主席之間,他的權力來源無論在黨在政,皆不是經過一個法定的群眾授予過程,而是出於目前在黨政圈居有職務者的支持、效忠、奔走、禮讓等等,這中間雖然有過喑潮驚濤,終究柳暗花明,一致通過。李登輝內心自有感謝,斷不可能不顧情面,對這些已在檯面上的人橫施毒手,堅持異議。
這就是他的政治包袱。因此,在他的感謝心情沒有相當時日漸漸褪去之前,黨政人事的變動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即使若干早就被公認應當替換的人,恐怕還會久於其位。
為了在十三大能正式成為國民黨主席,李登輝的重點工作應該是,在新的職位上再多養一些望,使人覺得他盡量幫大家解決問題,卻避免整個社會、黨國需要仰賴他一個人。
從這個理解去看,傳言中任何人事變動的消息,都是錯誤的、猜測的,甚至連捕風捉影都談不上的,這個情況至少維持到國民黨開十三大以前。因此,十三大以前黨政人事不會有變動,十三大以後若要變動,李登輝也可能需要一番「勸退」的部署工作。
這與過去李登輝不冒進的作風是一貫的,但其中所包含的新的因素,卻是過去沒有的。
如他自己在中常會所說,目前最重要的工作是加速推動六大政治革新方案,及十三大的籌備工作。為了在十三大他能正式成為國民黨主席,李登輝的重點工作應該是,在新的職位上再多養一些望,使人覺得他盡量幫大家解決問題,卻避免整個社會、黨國需要仰賴他一個人。十三大以後,可能才是他真正施展抱負及理想的開始。(原文刊登於《新新聞》48期)
李登輝的名位是強人給的,但他的權力必須自己創造出來。(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雖然李登輝在一月十三日即就任總統,但至今不論在軍隊、學校、機關,甚至議會中所懸掛的李登輝照片,仍然擺在副總統位置。最近台北市議員藍美津為此事提出質詢,要求把李登輝的相片放在國家元首的位置,市府官員公開的回答是要「敬候上級指示!」私下則表示,要等「蔣經國百日之後」,再換照片。
經過四十年的黨化教育和政治宣傳之後,許多人仍然不能接受李登輝是「我們的總統」的這一個事實。
當李登輝在兒童節開放總統府供人參觀,並且向小朋友們表示,每一個人都可以當總統的時候,許多人仍然不相信,不姓蔣的人也可以當總統。
李總統做為一個相當現代化國家的政治領袖,他應該更像一家大企業的領導人一樣,為整個公司設定事業目標,決定政策的輕重緩急,並且建立行事決策之風格與標準。
本身沒有權力基礎的李登輝,在濃厚的東方專制傳統文化中,被提拔出來擔任總統,有人把他的處境比作「黃袍加身」的宋太祖趙匡胤,用傳統治術來勉勵他。
趙氏起家什伍,兩世為裨將,與亂世相浮沈。他跟皇帝沒有血親,也沒有戰功,學識和聲望也不高,一旦當上皇帝,不免「岌岌然立於基上」,每天惶惶然,「而有不能終日之勢」。
但因為趙氏化缺點為優點,「權不重,故不敢以兵威劫遠人;望不隆,故不敢以誅夷待勳舊;學不夙,故不敢以智慧輕儒素;恩不洽,故不敢以苛法督吏民。」因為他戰戰慄慄,反而成就一番大事業。
老一輩的人,從中國史書中找出這一段故事,來形容他的處境。不過,那種專制封建的傳統,在今天的社會,已經沒有多少參考價值。
李總統做為一個相當現代化國家的政治領袖,他應該更像一家大企業的領導人一樣,為整個公司設定事業目標,決定政策的輕重緩急,並且建立行事決策之風格與標準。
他不必成為一個權力型的政治領袖,但必須成為一個「有效的領導者」。因為強人政治有害民主政治之發展,但如果沒有權威,沒有能力,也不可能成為一個領導者。
李登輝身為總統兼主席,從形式上來看,他是元首兼領袖,但實際上,他只是黨政軍各系統共同擁立的元首,到底他與元老派和官邸派的關係如何,他能夠得到軍隊的擁護?他是否能夠在協調中建立自己的「領導力」?在就任一百天之中,他到底做了那些事情?他的強處何在,弱點何在?在何種政策上,他發揮了決策力?他表現出什麼樣的個性、信念和能力?
他到處都有朋友,不必像蔣經國一樣要培養「十三位民間老友」來當做親民愛民的樣板。而且他下鄉談的都是他最專門的農業問題。
為了討論的方便,可以把他在過去這一百天的工作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蔣經國去世後那一個月。李登輝最重要的工作是盡量表達對蔣經國的哀思和對黨國大老的尊敬,包括對五院院長、資政、國策顧問、評議委員的分批接見與拜訪,請益國事。召見軍事首長,召開軍事會議,到前線和部隊巡視。此外,召見黨務工作幹部,聽取報告之餘,還必須加以指示,以建立黨主席的權威。
這一個月,最戲劇化的是他被推舉代理主席的過程。但是這個過程使士林官邸派,尤其是孔宋家族在國人心目中產生惡劣形象,降低了官邸派和元老派的影響力,對李登輝毋寧是好事。
第二個階段是他開始下鄉訪問,發表春節談話,舉行記者招待會。透過這些活動,一個平民政治領袖的風格出現了。其中尤其以他在記者會上的表現,雖然也有不少瑕疵,但是民主政治不怕有缺點的政治領袖,就怕表面上完美的聖賢偉人。
李登輝在代理主席的過程中,一定深感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道理,所以他後來下鄉訪問,就像回到家鄉一樣,他到處都有朋友,不必像蔣經國一樣要培養「十三位民間老友」來當做親民愛民的樣板。而且他下鄉談的都是他最專門的農業問題。這趟鄉下之行,有政治宣傳作用,但也有心理補償和回饋作用,他從這種旅行之中獲得了在台北享受不到的信心和溫暖。不論在政治上或情感上,鄉下和台北對他而言,都是兩種很不相同的世界。他剛經歷了中國宮廷鬥爭後,才到鄉下,這種冷熱過程,對一個本土性政治領袖,是一趟很重要的「心靈之旅」。
第三個階段是他面對的國會改選、大陸政策、亞銀、奧運與其他外交問題、「十三大」問題、軍隊國家化、退職辦法等等。為了建立政治領袖的地位,他必須在這類關鍵性問題上表現「決策力」。
一個決策者所面對的挑戰是:要在不明確的結果和不充足的條件下,做出有效的決定。因此,個人的生活背景、經驗和個性等主觀因素,通常都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李登輝主持會議時,發言盈庭,他做結論,常抓不到要點,與大家所講的話無關係,他似乎未注意聽別人的意見,因為他自己已有主見,他學養深,但對實務不大有耐心,如他不必負實際行政責任,則他那種忠厚親切,頗有大家長之風。」
一位曾在省政府擔任主管級的官員,在比較林洋港、李登輝和邱創煥等三位主席的作風時說:
「他們三人個性的不同,在主持會議時看得最清楚。林洋港的行政能力最強,對問題很會掌握要點,別人講到第五句話,下面還有三句話沒有說出來,他就會說,你的意見很對,就這樣辦。他很敏銳口才又好,鋒芒畢露,但常常會過早下判斷,別人的話未聽完即做裁決,有人會覺得未受到尊重,會有失落感。」
「李登輝主持會議時,發言盈庭,他做結論,常抓不到要點,與大家所講的話無關係,他似乎未注意聽別人的意見,因為他自己已有主見,他學養深,但對實務不大有耐心,如他不必負實際行政責任,則他那種忠厚親切,頗有大家長之風。」
「邱創煥做結論時,會把八個廳處長的意見全部歸納在裡面,人人有份,面面俱到,他包容性大,妥協性強,但似乎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見。」
李登輝從農復會到台北市政府和省政府,在旁邊做事的人都感覺到他是一個「跳躍性思考」的人,從一個題目跳到另外一個題目,不大合乎邏輯,他的思想比他的嘴巴快,所以才會出現「跳接」現象。
記者們在訪問他的時候,也會發現到他常常有自己的思考方式,不一定直接回答問題。而且,他是一個很自信和自我的人,喜歡發表自己的意見。有人批評他太愛說話,自以為是,但也有人認為他有自己的見解,而且關心的層面很廣很高,頗有知識份子的性格。
在政治和社會經濟方面他是屬於開通但保守的那一類型。事實上,他在省主席任內,即常強調「公權力」。他喜歡拉小提琴,那是一種秩序性和紀律性極高的音樂。基本上,他不喜歡群眾和混亂。在省主席任內,經常要到省會議報告或備詢,對他是一大心理負擔。林洋港在議會中的表現,受到新聞界的好評,他也因此頗有成就感,但李登輝則視議會為畏途。
他在理念上相信議會政治和政黨政治,但在個性上,他有潔癖,因此對議員、政客、官僚和黨工,都有排拒感。他的潔癖,使他對人有先天上的主見,他的好惡相當明顯,什麼人是他討厭的或瞧不起的,從他的言談中不難看出來,因為他並不是那種城府很深,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他在青年時期,曾經先後在帝大和台大唸過大學,這段經驗對他的從政態度,應有不少影響。他的哥哥當日本兵,至今下落未明,他本人在日本戰敗前夕留學日本,他目睹日本戰敗和復興的過程,他也十分了解日本殖民台灣五十年所留下來的基本設施和文化習慣,對今日台灣的影響。事實上,不少日本商社在他當選總統之後,即匆忙地尋找他當年在日本的同學和校友,希望跟他攀上交情。
他在台大讀書的經驗,使他對二二八事變和台獨運動有很深刻而切身的了解,他當然能夠體會到本地人對國民黨政權的觀感,所以到了他要被提拔當政務委員時,他才被邀加入國民黨,可見他對國民黨式的政治,並不太有興趣。
在大陸政策上,李登輝以一個台灣人身分,更有政治資本可以採取比較積極開放的做法。
他對當前一些重大政治問題的看法,與他過去的經驗和背景,應有密切關係。但是他承擔了中國國民黨的歷史包袱和意識型態包袱,而且在整個權力結構仍未重組之前,他能做或敢做的事情不多,這一百天來,他所做的,與他所想做的,一定有很大的距離。不過,政治是「可能的藝術」,如果他能做的是他所想做的70%,即可算滿意,因為他以後還有機會去爭取剩下的30%。他是一位務實派的改良主義者。
但是在許多問題上面,他可能還拿不到70%。例如在國會改選方面,他處於相當尷尬的立場。因為他是由國大代表選出來的,但現在國大代表反對退職辦法最力。經過協調再協調,退職辦法原則上定案之後,又發生到底是由立法院審查或交由國安會決定的問題。吳伯雄主張立法院審查,梁肅戎主張由國安會決定,最後由李登輝裁決交給立法院。但對是否設立大陸代表制,李登輝卻未敢表示明確意見,雖然大家知道他一定不會贊成大陸代表制度的。
在對外關係方面,例如奧運和亞銀上,李登輝在記者會上即公開表示,將採取彈性做法以符合國家利益。最近一個月來,輿論界也幾乎一面倒的傾向於參加。因為外國人根本無法弄清楚中國人的「語意學遊戲」,把名稱當作貞節,而這種名稱的排列組合只有中國文字的專家看得懂。蔣總統時代把名稱當作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李登輝時代應該宣布做廢了。
在大陸政策上,李登輝以一個台灣人身分,更有政治資本可以採取比較積極開放的做法。在學術文化藝術的交流方面,他是相當開通的。但是近來「大陸熱」熱昏了頭,李總統不免對此表示憂慮。他呼籲大家要保持冷靜和理智。表面上他是講給工商界人士聽的,實際上這種大陸熱潮,對於本土意識較強的階層,已經引起不安,深怕喪失了台灣的主體性格,尤其看到「中國統一聯盟」之類的組織成立之後,李登輝的談話,在某種程度內,正反映了這種憂慮和不安。
這是李登輝的一箭雙雕,一箭給工商界,另一箭代表社會心聲。
最受人矚目的是他與軍方的關係。他是三軍最高統帥,但他統帥得了郝柏村嗎?這是一個可能永遠找不到答案的題目。從各種跡象來看,軍系早已自成一個王國。行政院管不到,黨部也管不到。雖然三軍早已向他宣誓效忠,但是李登輝要取代蔣經國而獲得三軍將領的真心擁戴,可能還早得很。幸好這一段時間,發生張憲義案、軍官參加民進黨案、國防預算審查案,各界要求黨部退出軍隊和軍隊國家化的呼聲很高,到目前為止,軍隊的問題,均由鄭為元和郝柏村在處理,李登輝仍未太過問。
李登輝和俞國華的關係很微妙,有時兩人各說各話,互相矛盾,但兩人似乎河水不犯井水,誰也不在乎。因為我國憲政體制兼有內閣制和總統制的特色。理論上傾向內閣制,但實踐上即以總統制為主。由於體制不明,新聞局長既是行政院發言人,也是總統府的發言人。這種權責和角色不分的現象,必須等到某些重大爭議發生時,才能分曉。
在代理主席這個角色上,李登輝仍然沒有建立他的權威。第一在黨務方面,仍然由李煥全權作主,李登輝很少過問,也許根本沒有興趣過問「黨事」。第二,在中常會方面,現在的開會氣氛,並沒有很大改善,發言的不多,空氣沉悶。報紙上每天都出現新主張,但卻很少真正拿到中常會上討論。
中常會仍未討論大案子,大家不習慣於李主席,李只是代理並未建立主席權威。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對黨務工作是格格不入的,也許是水土不服的關係。
老中常委越做越沒有意思,紛紛告老請辭。看樣子,除非中常會重新換血,建立新的領導班子,否則難以變為真正的決策中心。
他最大的勇氣是效蔣總統先例,請張學良茶敘,張學良至今仍然是貴冑派頭,在被幽禁了40年,失去一切之後,仍然保持「天下第一美食家」的令名,連他上館子的菜單,都變成收藏家搶購的對象。試問李登輝這位淡水三芝的農家子弟,碰到這位「老」少帥時,除了談上帝之外,還會有什麼共同話題呢?
民進黨對他在記者會上談到二二八事件的態度相當不滿,但跟著一些文件逐一公布,「二二八」被談開了。除此之外,民進黨中堅份子均對李氏保持適當「禮數」。
教會方面與他素有淵源,他上台之後,長老會安靜不少,新約教會的活動也漸消失。普世教協負責人來訪,又增進國際教會組織對他的好感。
他上台後,宮廷派和元老派有「頓失怙恃」之感,生命力喪失大半,他對元老們尊而不重,因為他們的經驗背景和理念,完全南轅北轍,如何溝通?
他最大的勇氣是效蔣總統先例,請張學良茶敘,張學良至今仍然是貴冑派頭,在被幽禁了四十年,失去一切之後,仍然保持「天下第一美食家」的令名,連他上館子的菜單,都變成收藏家搶購的對象。試問李登輝這位淡水三芝的農家子弟,碰到這位「老」少帥時,除了談上帝之外,還會有什麼共同話題呢?
他舉行記者會之後,一下子點醒了新聞媒體的重要性,大官小官都勇於上報,更幸運的可以上電視,連打架也要在電視前面打,才能突顯其正義和勇敢。新聞界終於熬出頭,發揮了前所未有的影響力,扒糞挖內幕蔚為風氣。
新聞界變成天之驕子,中常委報人均紛紛辭去中常委,只要當報人就好。新聞界製造新聞,引導新聞,提出新的政治主張,操縱輿論,其地位不下於美國的「第四權」。
國會此時變成政治中心,在這個舞台上,文場武場都有,就是沒有冷場。因為權力中空,國會變成政治競技場,年輕的政治鬥士們,想要從那裡打出一片光明的天空來。
在這一百天之中,他的地位仍像一團火爐中的小火,如果不繼續吹,它可能熄滅,如果吹得太猛,也可能把這小團火吹滅了。
李登輝從一月十三日坐上總統的位子,但是他的椅子還未坐熱,甚至也未坐穩。他的太太還不敢以第一夫人名義出現公開場合,原來的總統辦公室他不敢用,他的照片仍然掛在副總統的位子。他在黨政軍三大系統中仍未建立明確的領導地位。
如果他是趙匡胤,他未杯酒釋兵權。如果他是企業負責人,他未建立有效領導地位。不過,他在一些方面也逐漸表現了他的信心,他的風格和他的方向。
李登輝處在極微妙的地位,他的名位是強人給的,但他的權力卻必須自己創造出來,因為沒有權力,他不能做事。一個有能力、肯負責的人,必定勇於運用他應有的權力。
在兩位蔣總統時代,台灣像是他們獨資經營的公司,盈虧沒人在乎。現在公司股票上市,李董事長要向全體股東負責,他要有權力才能做事,但他也要有能力,才能掌握權力。但對他考驗的時刻尚未到臨,一定要等到重要事件發生時,才能看出李登輝是不是一個有力的領導者。他要走的路,是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
在這一百天之中,他的地位仍像一團火爐中的小火,如果不繼續吹,它可能熄滅,如果吹得太猛,也可能把這小團火吹滅了。
但是除非這團火旺起來,否則它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原文刊登於《新新聞》58期)
李登輝一向輕視「搞政治的人」,可是他自己搞起政治也是有模有樣。(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李登輝總統繼任迄今,業已整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百六十五里的漫漫長路。在這個歷史巨變的年代,強人已不可再,弱勢的李登輝要擔負起由「強人政治」轉換到「民主政治」的責任,這是艱難的歷史工程,由於尚乏前賢可資遵循,他此行走來,難免跌跌撞撞,甚或左支右絀;然而,既然是巨大的歷史工程,他的尷尬自屬難免,能夠在過去的一年裡,支撐起一個穩定的格局,單單就這一點而論,已屬至大的不易。
「天命」意謂著他是很自然的成為總統,這種自然的繼承,加上他的學者形象,以及第一位省籍人士的符號力量,使得他享有極高的聲望。
李登輝在過去的一年裡,歷史條件給了他極大的限制,而這些限制恰好也就是對他的挑戰。這樣的歷史條件,使得他談不上「李登輝時代」這麼堂皇的招牌。他是個「繼任總統」,在中國的政治上,他擁有「天命」(Mandate),「天命」意謂著他是很自然的成為總統,這種自然的繼承,加上他的學者形象,以及第一位省籍人士的符號力量,使得他享有極高的聲望。除非他做出類似於昏君或暴君的行為,否則「天命」之所繫,人民不會撤回對他的支持。
不過,儘管他有「天命」,然而他畢竟仍是個「繼任總統」,在權力層次上,這意謂著他的「正當性」(Legitimacy)仍不完整。因此,在現實政治上,他仍然需要戰戰兢兢地行走於權力的鋼索之上,保持他的平衡。
保持現實權力上的平衡,並且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收編未來可用的人馬,乃是李登輝總統在過去一年裡所面對的最大難題。他犯了許多由於政治閱歷不足而造成的錯誤,因此有些高層國民黨人士惋惜地說:「蔣經國當年少給了李登輝中央黨部副秘書長的經歷,否則他就會更懂得什麼是政治,做起來也就更得心應手,政通人和了!」
不過,總的來說,「時代寵兒」的李登輝,由於「天命」之所繫,瑕仍不掩瑜。在過去的一年裡,他的聲望仍未少衰。「天命」重要,由此可見。
由於「天命」所繫,李登輝總統在過去一年裡,實在已積累了大量的政治籌碼。他切切不忘蔣經國,並以「經國號」為新戰機命名,使自己的「天命」地位無須臾之離,他技巧性地收編了行政系統和技術官僚體系,取得主導政治的權力:他顯然透過權力的分享,而獲得了軍系的強力支持。
蔣經國逝世之初,人們都認為台灣未來的政局將由李登輝、俞國華、李煥、郝柏村、林洋港、蔣緯國等「六強」主導,一年下來,「六強」似乎只剩了「三強」李登輝、李煥、林洋港。近月以來,據說,李登輝和李煥的合作關係已大為改善,「二李」之隔閡可望抒解;李登輝與林洋港的合作,也可望在以後加強。「六強」漸漸的有可能只剩「一強」。
明年第八次國民大會開議,李登輝挾「一強」的姿勢,成為被選舉出來的總統,「天命」加上「合乎法律程序」,再加上「正當性」,要到那個時候,或許真正的「李登輝時代」才算開始。
稍早前,李登輝曾就日本「明治維新」的時代精神有所闡揚,並提出「一代建國」之論,他的意思並非建成一個「台灣國」,而是指要使台灣建成一個基業更固的地方。或許要到他通過八次國大的考驗,這個「一代建國」的偉大構想才能付諸實施。
「蔣經國一逝,以前許多有意退職的人,馬上就變了態度。甚至還有極少數人,反而興起了莫知其所以然的「道德使命感」,他們總認為台灣人當家就會搞『台獨』,他們開始對李登輝相當不能接受,也正因此。」
李登輝在過去的一年中,難免有許多涉及權術政治的表現。以往,國民黨即是一個相當異質性的政黨,老中青各種大小派系林立,有些派系由於歷史的積怨,相互對待若仇敵,國會之中的「座談會系」與「CC系」,前者出身「三青團」,後者出自陳立夫及陳果夫兄弟,當年在大陸上曾經有過槍桿子相向的紀錄。所有的這些派系,以往由於有蔣經國在上坐視,他們的活動遂只得暗中私下行之。
這麼多基於歷史因素、地域因素以及地盤劃分,代間區隔而形成的派系,李登輝以毫無實力及派系淵源之身而要進行領導,而且不能是「虛君式」的領導,其艱鉅可想而知。據一位接近李登輝的人士告知,在前年的時候,由於蔣經國有意鼓勵資深中央民意代表退職,許多資深中央民代為符上意,確有退職的想法;然而,蔣經國一逝,情況丕變。
這位高層人士說:「蔣經國一逝,以前許多有意退職的人,馬上就變了態度。甚至還有極少數人,反而興起了莫知其所以然的「道德使命感」,他們總認為台灣人當家就會搞『台獨』,他們開始對李登輝相當不能接受,也正因此,去年年初中常會通過鼓勵資深中央民代退職及充實中央民意機構的方案後,我們遭遇到很強烈的反應,具體的『退職條例』草案也因而拖了將近一年之久,這都是衝著李登輝而來的,為了化解,我們也花了許多功夫。」
由上述這個例子,已可看出,去年李登輝順利接班,表面上儘管順利,其實底下卻難免暗潮洶湧。李登輝在整個接班的過程中,諸如開始時每日敬謹治喪,而軍人亦相當守分寸地一再宣誓效忠元首,他自己也不斷向資政大老登門請益,一切中規中矩,才逐漸使某些人消除疑慮。表面看,這些都是「政治秀」,其實這些「政治秀」背面,不知已過了多少招!
由李登輝的繼承過程,已可看出,他的繼承並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麼順利,不但他自己戒慎恐懼,他身邊少數智囊也同樣的戒慎恐懼。終於才渡過開頭的六個月。
據說,在這六個月裡,透過一些軍政大老的協助,軍系向他效忠,陳誠系為骨幹的經建部門技術官僚體系也向他輸誠,李登輝在國民黨諸多權力部門中,由於軍政部門的逐漸聚攏,權力基礎才開始出現雛型。
當然,在這段期間,李登輝有兩件事,也獲得各方相當的好感,一是「五二○事件」後,他微服至雲林等地的農村視察,表示關切。另外則是中國民航客機被劫來台,他全權授命處理,自己徹夜靜候回報,這個事件的處理可圈可點,功勞當然算在李登輝的身上。
在過去的一年中,李登輝逐漸收編既有的體系,算起來頻頻出錯的,可以說乃是他對黨務部門的收編過程。由於他一直在行政部門,而且在省主席及台北市長任內,都有極佳的幕僚者替他從事黨政協調工作,因而造成他對黨務部門的隔閡與低估。他似乎不了解,國民黨的黨務部門乃是國民黨整個政權的真正基礎和總發動機,對於一個領導人,黨政軍三個部門缺少任何一個環節,都是「權力連環」的重大缺失。
李登輝對黨務系統的收編一直出錯,主要的原因,歸納起來,不外:
一、他本人出身技術官僚,對「搞政治的人」一向輕視,而且以往他也不諱言這種輕視。這並非秘密,台北政壇對於這點幾乎人盡皆知。這是他「政治」上不成熟的地方。
二、李登輝的本性有著一定的偏執性格,主觀性強,不太能察納雅言,事實上這也是技術官僚-尤其是有博士學位的技術官僚之通病。因此,他們不能以寬廣的胸襟來處理政治方面,尤其是涉及人方面的事務。
三、在過去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裡,他對司掌黨權的李煥多所防範,顯示出他在自己的角色扮演上仍未能抓準分際。也正因此,他以黨主席之尊,卻演變成黨主席與幕僚長不和諧的「黨政對立」的局面。
這種角色扮演的出錯,以去年七月分國民黨「十三大」最為明顯。在「十三大」上,他自己固然成了黨主席,但他私下提拔的人馬卻幾乎都進不了中央委員會;除此之外,他也將對他不可能造成威脅的蔣緯國及宋時選排斥在提名名單之內,因而使得他與蔣緯國交惡,宋時選則在林洋港等人的跨刀下,自行參選中央委員,結果以高票當選,等於李登輝的黨主席權威被削去了一層金光。
由「十三大」的情況已可看出,李登輝由於政治上的不成熟,「十三大」之後,他等於已將可能成為助力的李煥、蔣緯國、宋時選等人排斥成了敵對人物。除此之外國民黨的黨務系統也因此而士氣一落千丈──「黨主席都不重視這個黨,我們還替他賣什麼命!」
也正因此,在國民黨「十三大」之後,無論高層政壇或街談巷議,都開始盛傳林洋港、李煥、蔣緯國、宋時選這「四大強人」已結成「聯合陣線」,準備在國民黨內「倒李」。不久以前,林洋港在一項公開的演講會上答覆聽眾詢問時,儘管很技巧,但也可以說相當坦白地表明不排斥競選總統的可能性後,更使這種傳言加速蔓延。
據了解,李登輝稍早前,一方面或許由於忙於收編軍政體系,另方面也的確是政治歷練不足,總是在政治事務上出差錯,但自月前他親自指揮立法院的黨團協調,使得立法院的新生派系「集思會」與立委黨部交惡,鬧出偌大的風波後,李登輝似乎已開始有所覺悟。
據本刊記者得自相當可靠的消息,由於憬悟到黨權的不振,一方面可能動搖國民黨的整個統治基礎,同時也避免一再樹敵,眾叛親離,最近這一個多月,李登輝對黨務系統的態度已有所改變。一方面,他已積極介人黨內事務,另方面也在和李煥改善關係。除了與李煥的關係已往好的方向轉變之外,據說,國民黨內若干與李登輝和林洋港都有交情的人士,似乎也將致力於兩人之間的溝通,俾在國民黨內創造一個新的團結局面。
明鄭三代而亡,基本上並非台灣勢弱,而是內部的權力鬥爭。現在的台灣若發生類似的最高階層的權力鬥爭,難保不出現同樣的結局。
稍早前,當外界盛傳林洋港、李煥、蔣緯國、宋時選等人可能形成「倒李」聯合陣線時,國民黨即有部份人士深以為憂。因為,在中國政治習慣上,當這種情形果而出現,李登輝固然不能抵擋,但是這種行為,勝利者終究只能算是「僭主」行徑,此種權力的決裂與爭奪出現後,它造成的必然是「滴穿效果」(Trickle down effect),上行而下效,國民黨內不斷的權力爭奪必然相繼出現,國民黨將因此而崩潰;在這種權力亂局中,甚至民進黨也不可能收拾,經驗將是台灣的總潰亡。它印證的將是鄭氏「三代亡台」的歷史重演。
因為明鄭三代而亡,基本上並非台灣勢弱,而是內部的權力鬥爭,鄭經的嫡子們公開爭能幹的庶子鄭克塽,權力鬥爭一公開,士氣自然瓦解。現在的台灣若發生類似的最高階層的權力鬥爭,難保不出現同樣的結局。
不過,由最近高層看政治的變化,兩三個月前街談巷議所出現的傳言,似乎已逐漸往不可能的方向移動。如果李登輝能從去年的政治錯誤學到一些經驗,未嘗不會在年中出現所有次級強人為他「抬轎子」的歡喜結果。
在過去的一年中,李登輝由相當弱勢的領導人,逐漸「愈來愈像」、「幹真的」,除了他收編軍政人馬的順利外,他獲得了歷史機會上絕佳的「天命」乃是主因。
在他的第一年裡,他做錯一些事,也講錯一些話,但總歸來講,他應該仍然當得起「難能可貴」這個稱號。
由於他的「天命」出自既有的體系,因此自然不能期待他從事任何與過去切斷關連的過激政策。他不可能宣布動員戡亂時期的結束,也不可能進行中央民意代表的全面改選,因為這些措施都將造成憲政風暴,甚至危害到他本身的權力來源。他只能一步步地緩慢前進,將歷史給予他的包袱減輕,他可能會促成相當大幅度的資深中央民意代表退職,而不能否定他們全體。
他終究還是要走權力的鋼索,他要向老勢力做一定的妥協,也要向新勢力做一定的交代。經過一年的歷練,在「權力遊戲」上,他已不再是新手,稍早前他向圈內人提出「二階段改革論」,就表示他仍有一些自己的策略目標。據說,今年的下半年,將是他預計中的第二階段改革的時候了,或許到了那時候,他會向人們顯示經過一年磨練,更加政治成熟的李登輝。
去年李登輝繼任伊始,香港曾有一家商業顧問公司對台灣形勢做過預估,報告中指出,李登輝繼任之初,內部權力的穩固乃是第一要務,在此階段,不能期待他有什麼巨大的創造性措施,只要政通人和、收編順利,國民黨內能出現一種基於權力共享,責任分工的團結局面即屬難能可貴,在他的第一年裡,他做錯一些事,也講錯一些話,但總歸來講,他應該仍然當得起「難能可貴」這個稱號。
畢竟,在這個強人政治結束、權威瓦解的時刻,誰又能完全不受傷害,不犯錯誤,安然地渡過時代的風暴。(原文刊登於《新新聞》96期)
李登輝(右)重用李元簇(左),可能有著抽掉部分「擁蔣」勢力的用意。(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二月上旬,李登揮連續多日未曾至總統府上班,而在總統官邸「運籌帷幄」,他主持中常會時也顯得「老神在在」,據接近李登輝的人士表示:「李總統對副總統的提名有極強的意志力,一切都會安排得非常妥當。」
由於這次臨全會的召開,延續至今已近兩年的國民黨「解體」過程不但未曾結束,反而更趨擴大。國民黨這個「解體中的政黨」,它的前途已愈來愈讓人擔心起來。
然而,由二月十一日國民黨臨全會上的表現卻顯示出,李登輝具有「頑強的意志力」是實,但一切都「會安排得非常妥當」卻未必。由於副總統人選的未洽眾議,國民黨已陷入四十年來最嚴重的內部分歧,甚至權力鬥爭之中。在這個一切都有可能的時代,李登輝在「八次國大」正式投票時會不會成為「低票當選」的總統?他的競選夥伴李元簇會不會受到蔣緯國的挑戰而落選?這些都成了往後一個多月裡值得觀察的現象。
總之,由於這次臨全會的召開,延續至今已近兩年的國民黨「解體」過程不但未曾結束,反而更趨擴大。國民黨這個「解體中的政黨」,它的前途已愈來愈讓人擔心起來。據一位李登揮手下的人馬表示:「李總統對萬一低票當選已有心理準備,但仍會竭力疏導。」問題在於國民黨內部的分歧已在臨全會後更形加重,李登輝和他的人馬能否化解這場危機呢?
國民黨為了副總統人選而出現嚴酷的權力爭奪危機,真正應當負責的人乃是李登輝。他是總統兼國民黨的黨主席,有最多的政治籌碼可以運用,但他卻不在事先預為部署,而任由「副總統造勢攻防戰」毫無邊際的上演,到了最後,終於出現他也無能為力的失控場面。
有關國民黨這次副總統的「造勢攻防戰」,它的整個過程相當複雜且充滿詭譎,經過本刊記者的查訪與重組,整個故事的發展,大體上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由於李煥的動作太過頻繁,據說李登輝已考慮不但副總統不會讓李煥做,甚至也要抽掉他的行政院長職務。
一、第一階段:自國民黨「十三大」之後,至去年十二月底。這個階段是蔣緯國想當副總統,但李登輝卻毫無意願;李登輝傾向於將副總統的職位交給李煥,抽空李煥的權力,而讓自己的中生代嫡系部隊接掌行政院。
二、第二階級:從去年十二月底至今年一月中的幾天之內,由於李登輝已幾乎表明拒絕將副總統交予蔣緯國的用意,「擁蔣派」全力反彈,而「李煥系」為了「權力的防衛」,也在旁策動造勢,使得「擁蔣運動」的聲勢空前壯大。據說,由於這樣的「逼宮」,李登輝遂開始考慮同時放棄蔣緯國與李煥,而改以李元簇為副總統人選。由於李煥的動作太過頻繁,據說李登輝已考慮不但副總統不會讓李煥做,甚至也要抽掉他的行政院長職務。
三、第三階段:自一月中旬開始,李登輝及宋楚瑜全力為李元簇造勢,蔣緯國、李煥、林洋港等國民黨的「反主流」人士則開始逆向的造勢,它的結果則是二月十一日臨全會上的激烈對立。國民黨的這些「反主流」,除了「運氣」比李登輝差一點以外,論資望手腕,甚至政治的淵源均超過李登輝和李元簇的聯手,他們當然對這個新的「二李聯手」不可能放在眼下,於是,國民黨兩個陣營的對立開始公開化。
以上的三個階段,其脈絡相當清晰。
其實遠在「十三大」之前,蔣緯國即對入主中常會表示過極大的興趣,但因蔣緯國的身分特殊,他若進入中常會,不但威脅到李登輝的權力基礎,其至也會威脅到郝柏村的地位,於是李郝聯手,硬是將蔣緯國排擠成了中評委。由於李登輝的刻意排除蔣緯國,於是國民大會中那些忠於蔣家的軍系老代表遂刻意的開始擁蔣。這些軍系老代表甚至對李登輝領導下的國民黨在選舉中大潰表示不滿。
問題是,李登輝繼蔣經國之後掌握權力,依據政治的鐵律,他必然要全力排除蔣家的陰影,以建立自己的品牌。基於這樣的原則,他不可能重用蔣緯國乃是當然之事。李登輝在去年十二月底調動人事,重用蔣家第三代的蔣孝武為駐日代表,並任命章孝嚴為國民黨海外工作會主任,他的動作已明顯的表露出「棄第二代,用第三代」的企圖。
由於李登輝打出「棄第二代,用第三代」的王牌,於是李煥的「權力防衛」遂告開始。對李煥而言,保留住行政院長的職位乃是第一優先,李煥對副總統職位並無興趣,甚至還可以說相當恐懼成為李登輝的「競選夥伴」,因為這代表了他將永遠的與實質權力絕緣。因此,當李登輝對蔣家人士打出「棄第二代,用第三代」的王牌後,副總統的第一人選直指李煥。
面對李煥系統這種「陰陽兩手」的權力防衛,李登輝剎那之間可以說受到了相當嚴重的內傷。於是李登輝遂以「鋼鐵般的意志」打出「李元簇牌」,並決定和李煥及蔣緯國決裂。
於是今年一月初,一個由李煥系統的人馬所放出來的假消息開始出現。這則消息略謂:李登輝已擇定李煥為副總統人選,蔣緯國則內定為考試院長。這則「空氣」的策略是:強化李登輝「欺負」蔣緯國的印象(居然讓他去做考試院長),俾使「擁蔣系」集中火力,全面反撲。據了解,第八次國民大會的出席者最多七百人,自那則假消息出現後,「擁蔣系」大感悲憤,在全力策動下,不幾日〈在舊曆年前,即一月一不三、四日〉資深國代的「擁蔣」連署即已近三百人,對李登輝造成極大的「逼宮」壓力。除此之外,李煥為了確保其行政院長的職務,也開始以更強勢的姿態從事各種公開性的政治活動,用以突出自己是個極有能力的行政院長之形象。
面對李煥系統這種「陰陽兩手」的權力防衛,李登輝剎那之間可以說受到了相當嚴重的內傷。於是李登輝遂以「鋼鐵般的意志」打出「李元簇牌」,並決定和李煥及蔣緯國決裂。
據一位相當權威的人士透露,大約在今年一月上旬的時候,李登輝就已決定重用李元簇,不過,當時「擁蔣系」尚未全力反撲,李登輝所打的算盤是副總統由李煥擔任,藉此抽掉他的權力,而後由李元簇接任行政院長。在李登輝的牌局裡,李元簇乃是資深的內閣閣員,他當年在教育部長和法務部長任內,諸如施啟揚、陳履安等人都做過他的副手,用李元簇出任閣揆「中生代」方面不會有阻力,等過了一年多,「中生代」歷練已足時,即可正式接班。
不過,隨著「擁蔣系」的強力反撲,以及李煥的強勢表現,李登輝遂開始更動牌局──由李元簇出任副總統,將來的行政院長則考慮他人,而且不排斥一開始即重用「中生代」的可能性。
「蔣緯國系」和「李煥系統」那種自知政治生命即將結束的強力反撲也告推出。連番的動作,蔚為國民黨臨全會前肅殺的政治氣氛。李登輝身邊的一位智囊人物也說:「他心情非常苦悶。」
在這種突變之下,舊曆年後,所謂的「五條件說」開始出現,為李元簇造勢的動作也開始不斷,「蔣緯國系」和「李煥系統」那種自知政治生命即將結束的強力反撲也告推出。連番的動作,蔚為國民黨臨全會前肅殺的政治氣氛。李登輝身邊的一位智囊人物也說:「他心情非常苦悶。」
在國民黨臨全會前,李登輝為何突然決定與李煥和蔣緯國系統決裂,而重用李元簇?據了解,可能的原因是:
一、李元簇表面上在政界並不活躍,其實卻與蔣家有極密切的關係。稍早前,李元簇在西德波昂求學時,蔣家第三代前往西德,都會下榻李元簇家,這足以證明李元簇與蔣家的淵源甚深。另外,則是儘管「擁蔣系」拚盡全力支持蔣緯國,但此舉應未獲宋美齡的支持,因而「正當性」不足,兩相比較,重用李元簇,反而可能抽掉一些「擁蔣」的勢力。
二、李登輝與李煥之間的關係,從「十三大」起即出現異乎尋常的緊張,這種緊張關係隨著「李煥系統」為「擁蔣系」造勢而擴大,李登輝恨得咬牙切齒。雙方已逐漸接近「不能共存」的邊界。由於臨全會召開前的這種決裂氣氛已告出現,國民黨內的失控,大約在二月八、九、十日三天之內有了許多突發性的發展,據了解,它至少包括了:
在會前,國民黨依據慣例,都會從事一些事先的部署,包括找資深的中央評議委員連署提案,支持李登輝。但是據說今年的連署非常奇特,連署案的正式案由乃是國民黨中央黨部所草擬,許多中評委固然簽了名,但卻都在連署案上加註了許多對副總統人選的意見,甚至還出現抨擊中央黨部的字句,當中央黨部收回這些提案連署時,心裡為之發涼不已。
在會前,國民黨黨中央都會派遣專人,劃定責任區,分頭聯繫,要求支持黨中央的各項基本策略,但今年的臨全會,這裡聯繫工作卻相當的不順利,受到了許多冷言冷語。
據了解,在這種肅殺的氣氛下,「擁蔣系」與「李煥系」也開始了他們的「反運作」,兩個陣營的正式對立開始。由這些對立出現,已可看出,元宵節的期間內,甚至連李登輝也感知到了嚴重的危機,他開始分頭約晤拜訪各方面的大老及實力人物,如軍系長老袁守謙、台籍元首謝東閔,實力人物李煥及林洋港,另外,據說甚至在前考試院長楊亮功家門口,李登輝還吃了閉門羹。軍系元老薛岳上將也拒見李登輝。李登輝「鋼鐵般的意志」使他「固執」到底,結果是逼反了國民黨內幾乎一切的「非主流」派系及人物。
現在臨全會已告結束,它不是問題的解決而是問題的開始。下次總統副總統怎麼選?宋楚瑜會不會失去權力?李煥與林洋港這兩個實力超強的政治巨頭會不會結成「聯合陣線」?李登輝的堅強意志是否真的能拿得掉李煥及林洋港的職位?
在這樣的背景下,二月十一日臨全會上,上午的發言,其實乃是一場所有「反主流」人物大團結給李登輝和宋楚瑜難看的展示會,儘管它未造成更大決裂,但砲火密集,甚至李煥、林洋港都發言,主張黨內提名應予票選,而不應採全體一致起立或舉手的方式。李登輝和宋楚瑜等於受了一次公開的羞辱。
臨全會儘管氣氛詭譎,畢竟已成過去,但是國民黨「主流——反主流」的對立已告出現,所有資深的、軍系的、李煥系、林洋港系……等次級派系,均開始凝聚,這些次級派系如果稍事整合,在某個意義上,甚至還可能壓倒主流派系。國民黨真正的進入了「多事之秋」。
現在臨全會已告結束,它不是問題的解決而是問題的開始。下次總統副總統怎麼選?宋楚瑜會不會失去權力?反主流派系是否會正式集結?李煥與林洋港這兩個實力超強的政治巨頭會不會結成「聯合陣線」?李登輝的堅強意志是否真的能拿得掉李煥及林洋港的職位?
這些隨時都可能導致國民黨分裂的問題,正在考驗著李登輝。(原文刊登於《新新聞》153期)
1990年國民黨驚爆「二月政爭」,部分國代宣布支持「林蔣配」,李登輝請出黨內八大老出面勸退。左三即為「林蔣配」ˋ主角林洋港。(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國民黨高層權力鬥爭在林洋港與蔣緯國先後宣布「婉拒國代連署」之後,似乎已告一段落。然因一方面國民大會中仍餘波未息,另一方面,大選後的人事布局方見未來政務開展的規模,這後一階段如何安排,必然深受前一階段兩派相爭的影響。因此,欲窺知往後的政局發展,必須回溯事情發生與演變的經緯,並分析每一位當事主角的性格與心情,對了解往後發展將有助益。
「反主流派」的聚合,標的在總統與副總統席位,而最早有意與最後被推上檯面競爭的,是林洋港與蔣緯國。
如林源朗曾說的:「家兄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李登輝繼位以來,聲望日隆,除非大勢有變化,林洋港是不會「逆而取之」的,因此,他必須再結合其他具有重量的人物。
林洋港在民間的聲望與政界的資歷,說什麼都不在李登輝之下,只因時運使然,李登輝坐上了總統寶座,林當然不甘於「終老」司法院,可以說早有此心。
但是,無論怎麼說,李登輝居於現任優勢,林洋港的行事作風,誠如林源朗曾說的:「家兄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李登輝繼位以來,聲望日隆,除非大勢有變化,林洋港是不會「逆而取之」的,因此,他必須再結合其他具有重量的人物,於是「選」上了李煥與蔣緯國,去年他那一番「若李總統不選,李煥、蔣緯國為正,我可以為副」的發言,就是此一心情下的試探氣球,探一探輿情反應。
在「試探氣球」的後面,林洋港也透過管道,先與李煥接觸,但一向行事謹慎的李煥,那時節正採最低姿態,欲與李登輝修好,因此,連個電話都不敢回。林洋港於是轉向蔣緯國試探。
蔣緯國原本並無「異志」,在十三全大會之前,有人要推他為副主席,他都勸他們不要,並且當面向李登輝交心表態過。
然而,他數十年來一直都不受人重視,甚至蔣氏家族都未正視他的分量,這口氣一直憋在心裡。所以,當滕傑等國大代表一再慫恿時,他就不再拒絕,只一再聲明「候選而不競選」,保留一個下台階。林洋港與他接觸,他因沒有十足把握,雖說是約定,實質上是「閒話一句」。
迄至臨中全會之前,真正扮演「發動機」角色的是郝柏村與李煥,也只有他倆的結合,才有可能影響中央委員中的多數。至於郝柏村與李煥的動機,則導源於副總統人選落在李元簇身上。
在此之前,李、郝都嘗試爭取過副總統,卻因年齡、體能與社會形象等不利因素而未被考慮。但真正的「心理危機」則在於,他們認為在大選之後會被冷藏。郝柏村是主要發動者的另一佐證,是王昇一返抵中正機場,即由華航董事長烏鉞迎接,與郝柏村見面,加入「票選派」一方,而烏鉞的被動員,證明「軍系」在臨中全會是全面運作,而非僅止於直系。
這樣子的結合,每個人的心思不同,真可以「同床異夢」來形容,結合基礎既然脆弱,本來可以稍加運作便即刻瓦解,卻因「秋後算帳」的傳言,與一份無法證實的「新內閣名單」,促使「反主流派」的危機感更強,迅速做了更緊密的結合。「主流派」一位要角說:「當時的確以為事情已經過去,錯估了形勢。」
「反主流派」既然集結,目標當然放在贏得總統與副總統選舉,為了與李登輝抗衡,林洋港成為當然的「總統候選人」,副總統則有一番波折。郝柏村相當堅持「林陳配」,並一力承諾「緯國那邊我負責去說」,所以二月二十五日「發動」第二波攻勢的是陳履安。
但是,蔣緯國回國以後,林、蔣與滕傑見面之後,決定仍然是「林蔣配」,因為只有蔣緯國有「票」。這是二月二十八日的事情,三月一日陳履安即在國大宣布「無意於副總統」,三月二日李登輝與林洋港的會面也當然沒有結果。
三月四日下午擁蔣國代的「誓師大會」,是「擁林蔣」呼聲的最高潮,但卻也是林洋港心情轉化的開始。那一天,在確定到場國代人數超過一百人之後,林洋港才「放心」出場……。
接下去的動作就緊鑼密鼓了,而每一位當事人的心情,也隨之起伏變化。
三月四日下午,擁蔣國代在三軍軍官俱樂部的「誓師大會」,是「擁林蔣」呼聲的最高潮,但卻也是林洋港心情轉化的開始。那一天,林洋港相當遲去,但他派了人先去看看,在確定到場國代人數超過一百人之後,他才「放心」出場。但一到場內,只見在場「服務」人員都是些極右派的社會游離團體,並且喊出「蔣緯國萬歲」的口號,表面是「林正蔣副」,實質上是「蔣主林從」。這對一直期待「順勢而取」的林洋港而言,心頭又添了一重壓力。
這段期間,「反主流派」聚會頻頻,但是每次都只是進行「計票」,個個都表現得信心滿滿,但卻都沒有提到任何進行的實際動作,只有類似「這一部分沒問題」的空話,林洋港愈發有被「打鴨子上架」的感覺。
同時間,李登輝也已感覺到事態緊急,於是採納了蔣彥士的建議,邀請八位大老出面。三月五日,在總統官邸先做了一次懇談。
官邸大老會談中,多數大老都能體認「黨已面臨分裂」的危機,大致上採取支持李登輝的態度。只有陳立夫對在「六四」天安門事件之後,未能「趁勢」採取積極作為,也未對民運人士「大力救援」表示不滿,亦即對李登輝的大陸政策不明確表示了質疑態度。
李登輝則向大老表明心跡,認為自己一心為國,絕無私念,並說出「黨主席可以不幹,甚至總統也可以不幹」的話,但另一方面也堅決地表示:「絕不做任何交換條件。」包括更換李元簇在內。據悉,八大老當場都極為動容,於是出面邀約「反主流派」李、林、蔣、郝四人,在翌(五)日進行「賓館會議」。
三月七日李登輝在中常會發表談話,四位當事人所「接收」到的訊息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對李登輝找人代為宣讀,而非自己親口念感到不滿,認為欠缺誠意。
賓館會談中,首先由陳立夫與謝東閔兩位老人家發言,然後讓「反主流派」四人輪流表示意見。
面對八位元老,四人的姿態都很低。李煥表示,他已位至行政院長,實無更高奢望;林洋港除表示「是國大代表熱心」的被動處境外,另提出對台獨問題的疑惑;蔣緯國也表示了被動處境,並對大陸政策提出質疑;郝柏村的軍人個性,使得他說得非常直率:「在所有部長當中,我受到李總統最多的信任與授權,也一直最支持他,即使現在也支持他。」
四人發言後,前司法院長黃少谷直截了當地問蔣緯國:「你們到底能掌握多少選票?」蔣緯國答稱:「我這邊大約一百票,李院長那邊五十票,林院長有五十票,郝總長那邊(軍系)約有兩百票。」黃少谷再問郝柏村:「郝總長,你有兩百票嗎?」郝柏村沒有答腔。至此氣氛乃急轉直下,雖然各種意見均含蓄地表達出來,大老們也承諾李登輝一定會有回應,但四個人的心情已完全不同。三月六日晚間的聚會,林洋港並沒有參加。
三月七日李登輝在中常會發表談話,基本上對「反主流派」提出的每一點都有了回應,包括大陸政策、對台獨立場、內閣制問題、黨主席職位、尊重有經驗同志、提拔年輕優秀人才等。雖然輿論一致認為內容空洞,整合已難成功,但四位當事人所「接收」到的訊息,卻與外界其他人大不相同,每個人內心期望的「底線」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對李登輝找人代為宣讀,而非自己親口念感到不滿,認為欠缺誠意。
而八大老方面,則針對林洋港展開了密集的勸說工作,謝東閔、陳立夫、黃少谷都對林洋港進行接觸。謝東閔勸林洋港不要太堅持,畢竟來日方長;陳立夫對林說,李登輝對所有問題都已有所回應,對這一次的整合結果要有信心,大老們可為見證;黃少谷則以他們富閱歷,從整個大局面來談,並勸他「該堅持的當然要堅持,但從事政治要有彈性」。
李登輝雖有強人性格與使命感,卻無「號令齊一」的實力。今後國民黨內重要決策,若不是眾意咸同,一旦再觸發這種危機意識,難保不再出現強烈的政治地震。
林洋港本身也有他的民間資訊來源,重要的一條線來自高雄的王玉雲。在關鍵的兩天當中,王玉雲捎來南部的民情,王玉雲對他說:「我個人絕對支持你,但南部的工商界人士罵你是台奸。」在蔡鴻文見林洋港時,林問蔡:「真有那麼嚴重嗎?」蔡說:「他這樣講算是客氣的了。」一向不肯「逆勢運作」的林洋港至此己下了決心要退出。
九日的第二次賓館會談,八大老與林洋港於是毫無阻礙地達成結論,當時林洋港表示要「回去先和蔣緯國講一下」,但蔣彥士表示事情既已談妥,為免再生枝節,還是立即宣布比較好,於是開放賓館大門,記者一擁而入,林洋港前有記者,後有八老,也就即席發表了「婉謝國代厚愛」的談話。因為有這一段過程,後來擁蔣總部說「林洋港係受脅迫」,也算有所本。
回溯這一段過程,可以看出,「反主流派」的形成實不具有任何意識形態,甚至各懷己志,談不上「一心」,只是有共同的危機心理,才聚在一起,因此,在各個解開之後,也就自然瓦解。
然而,這一段過程同時也顯示,強人逝去之後,李登輝雖有強人性格與使命感,卻無「號令齊一」的實力。今後國民黨內重要決策,若不是眾意咸同,一旦再觸發這種危機意識,難保不再出現強烈的政治地震:目前因國代妄為所引起的憲政體制危機,若處理不當;六月初內閣改組的人事安排,若難符眾意;在在都可能「再觸動機關」,這都需要李登輝在使命感的驅動之外,再多加一點細膩的技巧去處理。(原文刊登於《新新聞》158期)
獲選為第8任總統的李登輝展開他完整的任期,但提名郝柏村擔任行政院長的人事案有如丟出一顆核彈,引爆國內譁然。(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過去國民黨在封閉的決策空間下,人事案曾有溢出人脈軌跡,而使政壇觀察家跌破眼鏡,以形容決策出人意表。這次李登輝總統內定國防部長郝柏村為下任行政院長,即將出現二十幾年來首位軍人閣揆,其決策之隱密,布局之奇特,已不是政壇觀察家不小心跌破眼鏡,而是李登輝打破了專家的眼鏡,使國內頓時揚起一片驚訝、好奇、譁然之聲。
資歷完整的連戰確曾是李登輝安排繼任閣揆的優先人選,但李煥的留任風波動搖了個人意志一向「不動如山」的他,也因此改寫原先的劇本。
就解決國民黨內爭來說,安排郝柏村出任閣揆,可能是釜底抽薪,徹徹底底瓦解非主流派的「馬其諾防線」,也有可能是飲鴆止渴,使得過去蔣經國先生刻意防止軍人過問政治的界線模糊化,使若干不安於位的軍人,動了過問政治的「凡心」。但在這些假設性的問題一一被事實否定或證實前,對李登輝已發生的影響則是,他原先對未來六年的政治計畫,尤其是人事接班的棋盤,被他自己打翻了,必須另起爐灶。
頗為清楚李登輝個性的一名黨務人士表示,要說曾在大學執教的李登輝,對未來沒有理想性是不可能的事,胎死腹中的中生代接班計畫,就是一項證明。據指出,他決定在六年後與李元簇同時告退,即是要由現在活躍政壇的中生代接班,所以資歷完整的外交部長連戰,確曾是他安排繼任閣揆的優先人選,而且為使多位中生代增加更多歷練,將來內閣的更迭,可能也較過去頻繁,但是有他在主導政局,倒不擔心政策會因內閣的更易而朝令夕改。
因此,李登輝接見洪昭男等立委時所講:「未來每一年都很重要。」不僅對政策而言,對人事的活潑化及培植而言,亦復如是。但橫亙於面前的卻是李煥的留任風波,動搖了個人意志一向「不動如山」的李登輝,也因此改寫他原先的劇本。
雖然李登輝會跟立委解釋說,他跟郝柏村是「肝膽相照」,但他跟其他人士提出與李煥的關係時,李煥並未受到如此優渥的言詞待遇,反而是走向冰點的反應。李登輝不只一次向較接近的約見對象表示,他對李煥的觀感日趨惡化,在李煥留任風波前,有次跟較熟的諮詢對象還明確地說,他不可能再用李煥組閣,因為李煥根本不能配合他。
李登輝對中共所賦加予他的「獨台」色彩,也深為所苦,而就因李煥及李慶華父子的大陸政策觀點,與他出入頗大,在此就發生嫌隙。有種說法指出,李登輝曾向人提起,他不清楚中共方面為何一再懷疑他要採「獨台」政策,不知道是誰向中共放出錯誤的訊息。
雖然,李登輝並未直指「某某某」,但因李慶華與李煥在大陸政策上採較開放且速度較快的觀點,所以也許言者無意,但聽者仍不免認為可能李登輝意有所指,做為雙李關係惡化的諸多導火線之一。
而四月三十日雙李例行會談時,據指出,李登輝曾質問李煥清不清楚李慶華在外界的各種作為,也可說明李登輝除了重視傳聞李慶華在非主流派形成的幕後角色,李慶華的大陸政策做法,可能也吸引李登輝的特別注意。
留任李煥是下下策,因為非主流陣營仍成三角鼎立之勢;不留任李煥,而選擇林洋港,則雖去李煥,但坐大林洋港,軍方的郝柏村也仍擁大權,犄角之勢會令李登輝坐立難安。
既然李煥是「不能用」,政壇人士一般以為,對李登輝而言,林洋港則是「不敢用」。因為林洋港如果放在閣揆的位置,其魅力假以時日可能會超過李登輝,使其領袖地位大感威脅。但從現實來說,因為在李煥留任風波後期,被刻意挑起省籍意識,使政壇上不論是立法院的資深立委,或其他部門的外省籍人士,對起用本省籍人士出任閣揆的「政治現實說」,開始冒出危機感。
所以在外省籍政治人物最後一搏的衝擊下,林洋港能否做為李煥的替代方案,實大有疑慮,而且重要的可能不在於初期林洋港能否獲得同意票,而是外省籍政治人物可能因此對李登輝更加離心離德。
再者,因非主流派雖自副總統選舉後形同瓦解,但仍不時互有聲援,為李登輝的心腹大患,最近非主流派部分人士更對外放話,將以攻占黨主席職位為其奮鬥目標,更可能使李登輝充滿危機意識,整合或擊潰非主流派勢力,就成當務之急。
留任李煥是下下策,因為非主流陣營仍成三角鼎立之勢,情勢絲毫未變;不留任李煥,而選擇林洋港,則雖去李煥,但坐大林洋港,軍方的郝柏村也仍擁大權,犄角之勢會令李登輝坐立難安,所以這是中下策。
中上策則是,以郝柏村取代李煥,不僅使郝柏村與李煥原先脆弱的連結驟然斷裂,而且再以文人或非郝系軍方將領出任國防部長,也有可能使郝柏村對軍方的控制力減至最弱。如此一來,將來非主流派在三中全會或十四全大會黨內權力重組時,因郝柏村與李煥已不再具有合作關係,勢力無形削弱不少,林洋港也難有其他具體理由再與李煥結合。
李登輝的上策,自然是中生代接班的計畫。但阻力卻是最大,除了李煥是首當其衝外,影響最大的莫過於郝柏村,因為中生代的資歷均無法讓他服氣,他也不甘於受制於資歷較他淺的中生代,所以依此計畫,郝氏不是自動請辭,就是要有在未來二至三年內會被調職的心理準備。也因此,政壇才有傳聞在李煥留任風波中,郝柏村與李煥站同一陣線的說法。
李登輝在解決黨內紛爭,強調政局安定之餘,在現階段已無餘力去培植中生代,而且唯賴蔣彥士調和鼎鼐,這也是李登輝人和不足的悲哀。
陷於泥淖的李登輝,雖然格於政治現實,無法及時實現其中生代接班的計畫,但依其個性,應不會就此死了這條心,而是要全盤修正其計畫的時間表,否則六年後的退休承諾,可能因中生代聲望不足以服眾,主動上,有了一延再延的最佳說詞,被動上,或有可能又有「萬民擁戴」連任、欲罷不能的現象。
如果李登輝確實有心推動人事的年輕化,郝柏村的任命,應是策略性的考慮,而且任期應不會超過八十二年初新科立委展開的新會期。一名黨部主管相信,郝柏村的任期,應是與資深立委的退職,處於幾乎是同進退的考慮。一名權威人士也指出,任命郝柏村的諸多因素中,省籍因素無疑占了頗重要的角色,尤其是資深立委的動向,使得閣揆人選不得不偏向外省籍考慮。
換句話說,如果八十年底老委員依計畫全部退職,則郝柏村屆時在立院也無穩定的支撐力量,而增額立委對郝氏的軍人身分歧見又深,郝柏村自然只有在八十一年至八十二年間卸任一途,否則立院將因選舉效應,在八十一年選前必然戰火漫天,行政院也無法有效推展政策。
至於何時卸任較為符合國民黨,乃至於李登輝的需求?多位主流派的增額立委相信,李登輝會在八十二年初新任增額立委進入立院,開始新任會期時,重新提名閣揆,以增額立委的任期做為閣揆的任期,一者建立制度,一者避免出現像李煥留任風波的尷尬場面。
但是因八十一年面臨大選,軍人主政無疑會遭受最大質疑與批評,屆時黨內可能會有人要求閣揆易人,與俞國華在七十五年底的處境類似,畢竟郝柏村與俞國華雖有強弱之分,但國民黨面臨危機時,反應並不會有太大差別,而且這也是要求閣揆易人的有力理由。
除了閣揆人選仍是老生代的郝柏村外,總統府秘書長由蔣彥士重作馮婦,而非由具有部會首長資歷的中生代出任,也可見李登輝在解決黨內紛爭,強調政局安定之餘,在現階段已無餘力去培植中生代,而且唯賴蔣彥士調和鼎鼐,這也是李登輝人和不足的悲哀。
李登輝在當選第八任總統後,曾有前三年突破國內政經發展瓶頸、後三年完成歷史使命的兩階段改革論,但黨內風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他不得不大作修正,向政治現實低頭,更可能賠上他的改革形象。雖然在種種決策後,總有各種理由來將李登輝的決定合理化,但距離前瞻性的規畫是越來越遠了,也許李登輝仍自信他是背著十字架,不在意一時的謗譽,但決策仍應慎重再三,不要因個人一時的錯誤決策,反而讓社會大眾共同背上痛苦的十字架。(原文刊登於《新新聞》165期)
各有所圖的「壓力團體」動作頻頻,國民黨憲政改革小組召集人李元簇壓力不小。(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隨著國民黨的憲改方案即將出爐,國民大會的各種「壓力團體」也逐漸浮現。國民黨憲政改革策劃小組召集人李元簇三月十三日起出面分批與國代溝通,仍居國大代表多數的資深代表的意見,已然綜合成幾種聲音。不論是對修憲內容、實質利益或政治前途,各個「壓力團體」各有所圖。面對這些需索的大口,國民黨顯然必須好好敲敲算盤,該不該讓?讓多少?讓步後民進黨和民意的反映如何?著實費思量。
憲研會的存廢是資深國代極為關注的,平均六、七十歲以上的這些老人家,一旦退職便失去舞台,所以莫不希望能保留憲研會。東北的齊濟代表更別出心裁,認為可以成立財團法人基金會性質的機構,扮演吸納各國會退職人士的場所。
在李元簇和資深國代的溝通座談中,全國不分區代表名額的比例,和憲研會的存廢,幾乎是多數資深代表的共同心聲。對普遍存有大中國情結的資深代表而言,只有確立高額度的全國不分區代表名額,並且代表全中國各省的意義,他們交棒才交得安心。
對於國民黨憲改小組原訂的五分之一全國不分區名額,相當比例的資深國代表示太少,認為將失去法統的代表性,因而要求提高為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在這種壓力之下,國民黨中央已有意改變原先五分之一的決定,甚至可能提高到三分之一。
然而,前些時日兩黨高階進行的憲改協調中,民進黨方面即對國大代表名額過多表示異議,如果國民黨向資深國代退讓,勢必得負擔民進黨反彈的後果。而將來面對資深代表爭取被列為全國不分區代表的要求,又將頭痛萬分。
憲研會的存廢是資深國代極為關注的,平均六、七十歲以上的這些老人家,一旦退職便失去舞台,所以莫不希望能保留憲研會。東北的齊濟代表更別出心裁,認為可以成立財團法人基金會性質的機構,扮演吸納各國會退職人士的場所。
在憲改小組的初步決定中,廢除憲研會幾乎是一致的想法,然而在資深代表的壓力下,據一位瞭解內情的人士透露,國大黨部書記長謝隆盛曾向增額代表王應傑、石瓊文、周勝彥等表示,他將向李登輝總統反映並建議繼續設立憲研會,他表示設置憲研會對李登輝總統有好處,可以集中吸納異議的聲音,希望增額代表將來能支持此一提案。
對於繼續設置憲研會,增額代表大多表示無法贊同,石瓊文等人則表示將來「我們不表示意見,不出面反對就好了」,而憲研會設置的問題據瞭解已幾乎成為定局,但是將來後遺症必然不少,如果在臨時會中經由修憲途徑設立,成為合法機構,就必須編列預算。資深代表希望保留這個舞台做為表演空間,除表面的貢獻智慧外,每個月尚可支領集會費,這筆龐大開銷勢必備受爭議。
最近國民大會中最明顯的「壓力團體」,顯然是關心僑選制度變革的兩廣及福建代表。依照國民黨的憲改方案,國代將選出二十位僑界代表,立委則為六位,監委甚至完全取消,選舉方式也由從前的遴選改為政黨比例代表制,削減了僑團過去對選舉的影響力。名額的減少和選舉方式的改變,在海外的僑團引起反彈,特別以老僑居多。
僑界的反彈甚至已趨於行動化,對郝柏村院長和蔣彥士秘書長進行「遊說」。三月十三日梁永燊等二十多位港澳僑團代表晉見郝柏村時,即向郝柏村反映憲改規畫的僑界名額太少,恐怕將無法爭取僑界的向心力。而以僑選立委組成的「環球會」也於三月十四日求見蔣彥士,表達反對憲改策畫小組大幅減少僑界立委、國大名額及廢除監委名額的做法是剝奪僑民參政權,違反憲法的看法。當天下午並面見郝柏村,企圖尋求翻案的可能。
這波爭取僑界名額的動作,顯然是一氣呵成的造勢行動,三月十五日僑聯總會、華僑協會等華僑團體召開群眾大會,向國民黨抗議憲改方案剝奪僑胞的參政權:這一連三天的動作,形成一股壓力,這股力幾乎已和國大的兩廣、福建代表合流,廣東省意見領袖高信、梁子衡都表示支持。
曾經一度被視為國大最大搗蛋團體的「護憲會」,由於曝光太早,過早形成焦點,給予國大黨部加以「疏通」的時間,經過一段時日的化解後,護憲會影響力逐漸耗弱中。
兩廣代表由於語言的獨特性及地域的特質,一向極為團結,而且在國大中人數頗眾,海外僑界中兩廣人士亦占多數,這些因素都使得兩廣代表的動向舉足輕重。三月十四日李登輝總統曾召見高信,可能即與僑界和兩廣代表動作頻頻有關,但無法獲得證實。
不論是在與李元簇的溝通中,爭取僑選民額或參與華僑團體的爭取行動,兩廣代表的動向都值得注意。雖然被發表為總統府資政,被視為具安撫性質,但高信對國民黨的憲改方案仍持反對態度。而其他的兩廣代表人物毛松年、梁子衡、陳子誠等對憲改方案也有意見,這些人在兩廣代表間有一定的影響力。
目前盛傳這些包括兩廣代表重量級人物薛岳及高信、梁子衡等人可能以缺席來消極抵制,這將會影響一半以上的兩廣國代,無疑是臨時會的一半隱憂。而兩廣代表、僑選立委及華僑團體串連而形成的壓力,是否已對黨中央構成「威脅」,而影響僑選制度和名額的變革,則目前尚未可得知。
曾經一度被視為國大最大搗蛋團體的「護憲會」,由於曝光太早,過早形成焦點,給予國大黨部加以「疏通」的時間,經過一段時日的化解後,護憲會影響力逐漸耗弱中,而國大黨部也釋出護憲會核心人士有被收編嫌疑的消息,因而使得王會全、邱增鑑、華壽崧為首的護憲會聲勢大受影響,目前連署的修憲案成績並不樂觀。
而其用以抗退的修憲條文,規定第一屆國民大會的任期,至第二屆國代選出集會後止,聲勢已大不如前,是否仍具談判籌碼,有待觀察。
長久以來習於依附國民黨的民社黨、青年黨、中國青年黨的資深國代,眼見著未來的國代選舉,在區域代表選舉他們沒本錢選,在全國不分區代表按政黨比例代表制選,他們就沒資格被納入的情況下,也將於三月十七日聚會共商大計,以爭取全國不分區代表名額,否則這些黨馬上面臨「絕種」的危機。目前民社黨、青年黨、中國青年黨的國大約四、五十名,對於他們所提的要求,國民黨方面不可能接受,卻又不能不在意。
各有所圖的「壓力團體」動作頻頻,而要錢的也不落人後。要求補足退職金的資深國代頻頻向國大黨部書記長謝隆盛、副書記長陳川施壓。三月十一日陳川在中央黨部的一項會議中,談到國民大會第二次臨時會召開前的一些問題,曾提及兼職代表退職,退職金無法領取滿基數者如何解決的問題。
這個問題主要是因資深代表中有部份人士曾兼任軍公教人員居齡退休,已依法領過退休金,在中央民代退職條例制訂後,曾領過退休金的資深國代,其退職金基數是自其軍公教人員退休後算起,如果要補足差額,每個代表可能需要一、兩百萬元,所需要的資金極為龐大:退職條例通過後,國大黨部副書記長楊公邁等資深代表曾提過此事,但因為金額過於龐大,國民黨中央沒有答應。
在臨時會召開前夕,再度將此一問題搬上檯面來,難脫趁機要脅之意。三月十二日國大秘書處即以電話展開調查,統計曾兼任軍公教人員領取過退休金,而要補足退職金的人數,人數約在一○五人左右。三月十四日中央黨部則召集國大黨部、行政院人事行政局、銓敘部相關官員進行研究。由於此事相關的代表高達一百餘位。甚至如國大秘書長朱士烈、國大黨部副書記長楊公邁等皆包括在內、臨時會召開在即,是否將成為變數,也甚受中央關切,頗為棘手。
據透露,對於部分調皮搗蛋的資深代表,甚至考慮用一、兩百萬元加以安撫。如果形成吵的人就有糖吃的場面,那麼所有的人都會來吵,這種場面就無法收拾了,國民黨得先衡量狀況,不能一味迎合資深立委的要求。
這筆補足差額的款項高達一、兩億元以上,如果要編列政府預算支付,光立法院這一關就很難度過,何況是民意的反彈。而由國民黨自行吸收,對國民黨也是一大負擔,而且此一補足退職金的要求幾近敲詐。多位資深國代即指責國大黨部變相行賄,對於部份資深國大要脅訛詐的手法深表不恥。國民黨勢必要精打算盤,如果因為補足一百餘位資深代表退職金,反而引起三、四百位資深代表反彈,是否划得來。而且如此做破壞了公平性,豈有在退休金領了一段時日後,幣值已然不同,竟可退回原領錢數,而補足一、兩百萬退職金的道理。
國大黨部面臨部份資深代表這種金錢勒索,隨即展開瞭解研究,幾乎成了慣性反應,毫無招架餘地,花錢了事似乎成為解決事情的辦法,例如國大黨部也決定將勸導目前生病、身體健康較差、臥病在床行動不良的資深國代辦理退職,黨部將補給四月到十二月的公費,將近一百萬元。據透露對於部分調皮搗蛋的資深代表,甚至考慮用一、兩百萬元加以安撫。如果形成吵的人就有糖吃的場面,那麼所有的人都會來吵,這種場面就無法收拾了,國民黨得先衡量狀況,不能一味迎合資深立委的要求。
相對於中央對資深國代的予取予求,一種厚此薄彼的怨忿心態,普遍瀰漫於增額國代間,儘管增額代表對自己政治前途的疑慮情緒,早已流露於外,但黨中央始終未曾予以安撫。三月十四日增額代表為主的台聯會黨團會議中,出席的四十位左右增額國代便大吐苦水。
稍早時,曾有一些增額代表聚會研商談判的底線,希望能夠開放監委直接選舉,一位增額國代表示,如果監委開放直接選舉,將於八十一年底舉行,屆時正是現任增額國代任滿時,增額國代銜接得上,政治生命可以延續。另外要求將八十名增額國代列於第二屆國代總額四○二名內,對現任增額國代有所保障。
在三月十四日增額代表的台聯會黨團會議中,增額代表紛紛表達不滿之意,認為黨中央不應對資深代表讓步太多,卻對增額代表不理不睬。同時對由李元簇前來溝通感到不滿,認為李元簇和國民大會沒有淵源。
雖然國大黨部副書記長陳川也曾向黨部分折反映增額國代政治生命延續如何補救的問題,提出「提名參選二屆國代」、「任滿提名改選其他公職」、「安排至適當之政府機構任職」等方式,但是並沒有獲得黨中央任何回應。而多數增額國代對這些方式都沒有信心,認為頂多又是黨中央玩弄增額代表的手法。
一位代表指出如果今年選舉,國民黨勝利了,黨的秘書長、組工會主任都會升官,屆時找誰去兌現提名或安排轉任的承諾,如果選輸了,這些人都下台,那更找不到人兌現支票。這位增額代表更以八次大會為例,當時的組工會主任蕭萬長也曾給增額國代某些承諾,但八次大會後蕭萬長隨即轉任經濟部長,這些承諾就無法兌現了。
在三月十四日增額代表的台聯會黨團會議中,增額代表紛紛表達不滿之意,認為黨中央不應對資深代表讓步太多,卻對增額代表不理不睬。同時對由李元簇前來溝通感到不滿,認為李元簇和國民大會沒有淵源。這次會議某種程度上,稱得上是在與李元簇溝通前,增額代表劃一口徑的誓師典禮。會中增額代表一度提出有意於三月十六日的溝通會議中,在李元簇致完詞後,全體增額代表保持緘默,拒絕發言,枯坐十分鐘後散會。由此可見增額國代濃厚的不滿之情。
增額國代的談判條件,大抵不外期中選舉,讓現任增額國代能延續政治生命,或監察委員開放直接選舉,讓增額國代有新的出路,但數位增額代表表示在臨時會中,他們不會對自己的前途做任何提案,一切看黨部的誠意,如果不滿意那就消極抵制,讓老代表自己去開會好了。
在臨時會召開前夕,各種壓力團體的動作和意向已然涇渭分明,國民黨面對這些陸續冒出來的問題,必得有番考量。而何者可讓,何者該堅持,都將考驗國民黨的智慧。儘管目前黨中央和國大黨部都刻意在澄清諸如退職金的補足差額並非國大要錢又要權,然而補足差額,退回原退休金的方式確實有待商榷,亦必須考慮民意的成本。
當家的國民黨要解決四十年的包袱,確實相當為難,難免順了姑情,逆了嫂意。但是這也是讓國民黨展現其修憲改革誠意的機會,如果仍存著便宜行事的心理,和稀泥般過去,那麼未來修憲的變數恐怕更是暗潮洶湧,民進黨和民意都在監督著,國民黨在衡量對各壓力團體讓步與否時,恐怕要更加謹慎些。(原文刊登於《新新聞》210期)
在李登輝(中)將總統選舉方式從委任直選翻盤為公民直選的布局中,宋楚瑜(右)扮演重要執行者的角色。(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三月一日,愛國西路的總統官邸來了兩位客人,主客是一位長年居住在美國的學者,他是李登輝總統的故交,這次是為參加「二二八」有關的紀念活動而回國;作陪的則是一位官邸的常客,也是李登輝倚重為私人幕僚的學界人士。
對於李登輝及其身旁的幕僚而言,這是一場準備已久的戰爭。李登輝已決定要在國民黨三中全會召開前的兩個禮拜之內,對修憲策畫小組定案的總統選舉方式徹底翻案。
當天是一個主客都熱絡相待的私人聚會,席間的話題無關台北政情。但是,在送客的時候,李登輝卻在大門口送走了主客,留下了陪客,然後他拉著這位人士的手到另外一個較小的房間。李登輝這個動作,讓這位人士覺得很詫異,依他的經驗他相信,李登輝一定有重大的事情要談。果不其然,等兩人坐定之後,李登輝對這位人士說,評估的結果就是這種情況,他並詢問這位人士的看法如何?據這位人士事後表示,所謂「這種情況」,指的就是總統選舉決定要採公民直選的方式。
這位人士回憶,當場李登輝語氣堅定地表示,台灣的民主憲政要走入正軌,不是光唱口號,要想完成國家的憲政制度就在這時候了。李登輝又說,目前距離「九七」中共收回香港的時間,越來越迫近了,然而在國際外交上,中共對台灣絲毫沒有放鬆,如果現在不選擇這一條路,將來國民黨還能像現在一樣嗎?
李登輝這一席話,對於這位深受他倚重的幕僚人士而言,當然不是前所未聞,但是這一席談話卻透露一項重要的訊息,也就是李登輝已決定要在國民黨三中全會召開前的兩個禮拜之內,對修憲策畫小組定案的總統選舉方式徹底翻案,同時並準備迎接一場全面的黨內權力鬥爭。
對於李登輝及其身旁的幕僚而言,這是一場準備已久的戰爭。一位接近李登輝的消息權威人士透露,整個過程大致可區分為:評估、確定方向和全面動員等三個階段。就評估階段來看,自從前年國是會議之後,李登輝幾乎已接受了總統直選的觀念,但具體形成是在第一階段修憲完成,進入第二階段修憲時期。
這位人士透露,尤其在去年下半年李登輝態度更為積極,到了十一月底、十二月初,二屆國代選舉進人白熱化時,李登輝即親口指定專人研究總統直選的制度,及中央體制的改革,並且指示黨部以電腦精算選戰中總統直選的訴求,可能反映在選票上的比例。
李登輝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希望策畫小組能夠自動轉向。但是這位人士無奈地說:「他們好像不知道李總統的意向,就這麼一直走下去……。」
據一位參與其事者表示,這項研究工作是祕密地進行,完全與黨內的修憲策畫小組無關,而參與的人都是與李登輝熟稔的本省籍海內外法政學者。除此之外,李登輝並利用選前乘坐火車巡迴助選的機會,密集地約見地方人士,以幾近不露痕跡的方式徵詢意見。
據事後李登輝向身旁幕僚透露,在那段時間他每天固定兩場餐會,會見目前散居各地的舊屬(即省主席時的幹部)和老友,從這些場合的談話中,讓李登輝驚訝地感覺「除了台北之外,全省都是總統直選的聲音」,這更強化了李登輝的定見。
但是在同一個時間,不論是黨中央的選舉文宣訴求或是修憲策畫小組的研究傾向,關於總統選舉方式,都是朝著「委任直選」的方向走。據一位不願具名的高層人士透露,在這段期間李登輝曾直接向策畫小組指示,在研究「公民直選」和「委任直選」這兩種總統選舉方式時,要相當慎重去評估。這位人士表示,李登輝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希望策畫小組能夠自動轉向。但是這位人士無奈地說:「他們好像不知道李總統的意向,就這麼一直走下去……。」
情勢發展至此,就憲改的方向上,李登輝似乎只有捨棄策畫小組這個「大中央」,而就他身旁的「小中央」這一個選擇。當然李登輝了解,如此一來必然無法在黨內取得正當性的認同,於是訴諸權力鬥爭的方式解決,幾乎無可避免,既是權力鬥爭,其結果自然是黨內恩怨的總清算,因此在進入過程的第二階段,李登輝採取了非常「務實」的政治思考。
前述接近李登輝的消息權威人士透露,至於「確定方向」這個階段的時間,大約在二月下旬。因為從二月二十四日起,由憲改策畫小組協調分組召集人蔣彥士和黨部秘書長宋楚瑜共同主持的中央委員分組座談會,將次第展開。一位了解內情的黨內高層人士表示,對於李登輝領導的公民直選派來說,藉著這種對中委廣開言路的方式,是一次從黨內翻案的機會。
策畫小組只有委任直選唯一一案的資料,早已送到李登輝的手中,雖然他不能接受,但只能一方面等待黨內「有識之士 」從黨中央突圍,另一方面也由他身邊的人馬另闢蹊徑。
但經過二十四日當天的第一場座談會下來,與會的中委無論老少,幾乎沒有異議地接受委任直選的方案。這其間蹊蹺就出在一個重要的關鍵上,也就是那份由策畫小組分發給每一位中委的書面資料。
一位與會的中常委表示,那是一份策畫小組定案的資料,而且依慣例這種資料「那是告知中委來支持,而不是來發表意見的」。然而就在這份策畫小組定稿的草案中,關於總統選舉方式,卻只有委任直選唯一一案。因此,與會的中委們想當然爾地認為,那就是黨中央的決策,有什麼好懷疑的。那位高層人士以無奈的口氣形容李登輝等直選派人士說:「原來是有心,但卻苦無機會。」
另外,一位親近李登輝的人士透露,事實上策畫小組那份定案的書面資料,早在二十四日之前即送到李登輝的手中,也就是說李登輝早已對策畫小組對總統選舉方式只列一案的決議了然於胸,雖然他不滿意又不能接受,但是囿於他不能直接介入策畫小組的處境,在這一座自己構築的圍城中,李登輝只能一方面等待黨內「有識之士 」從黨中央突圍,另一方面也由他身邊的人馬另闢蹊徑,這就是李登輝留待最後關頭積極主動運作的原因之一。一位高層人士形容這是「偶然發生巧妙的事,所造成的結果」。
終於,二月二十七日,第二梯次的中委座談會中,前省議會議長高育仁首先放砲,發言質疑委任直選有四大盲點,這才為公民直選浮出水面,做了破冰的工作。這四大盲點分別是:一、六○%的門檻限制,使得小黨因無法推總統、副總統候選人而不能參選國代;二、如果選民對同一張選票中的國代和總統、副總統只想選擇其中之一,選民該如何投票?三、如果選舉結果某黨國大代表席次多,但總得票數較另一黨少,那總統該由哪一黨的候選人當選;四、如果國代要罷免總統,是否該詢問選民意見?
就高育仁提出這委任直選的四大盲點,在場的蔣彥士、施啓揚、馬英九等人都無法做一個合理的解釋。高育仁再追問:「既然委任直選有不可行之處,但為什麼沒有另一案?」據一位在場的中委事後表示,這話就是重點,為什麼策畫小組的幕僚宣稱,關於總統選舉總共有八案,其中甚至還有讓村里長來選舉的方案,但是到了策畫小組整理定案之後,卻只有委任直選一案呢?
縱然有人有此懷疑,但是幾天下來,在一三○多位出席中委的黨內座談會,共有五十多人提出修正意見,卻都只是在更改名稱和降低門檻等問題上打轉,策畫小組的重要領導人李元簇、蔣彥士、施啓揚等人,雖無法拿定主意,但堅持委任直選的方案卻是最終的共識,似乎在他們的心中,委任直選儼然是一道無法祛除的符咒,相反地李登輝中意的公民直選,卻仍在虛無飄渺間。
不過,這並不影響心意已決的李登輝,當他完成了所有有關撫慰二二八事件的工作之後,在二十九日就帶著宋楚瑜、邱進益等人南下,而台北方面修憲策畫小組的所有問題,他已不願介入。據了解,在這一趟行程中,李登輝正式告知宋楚瑜,他已決定憲改中總統選舉方式將採公民直選,同時他指示宋楚瑜一方面準備與各方勢力溝通協調,另一方面為因應預料中的反彈,李登輝也要宋楚瑜預做動員部署。
然而,來自親委任派的黨政高層人士訊息指出,依宋楚瑜在李登輝跟前的分量,而且又控制黨機器,似乎不可能到緊要關頭的二月底才被告知。這位人士分析指出,宋楚瑜從年後處理立、監兩院院長、副院長的改選,拉拔有權有勢的地方政客,而將無權無勢者如謝深山、饒穎奇收編到黨中央成為麾下,就是一種為權力鬥爭而準備的部署。
這位人士說,縱然劉松藩、沈世雄、林榮三等不屬鬥爭的超級戰將,但「收編一個敵人,總比放在外頭串連十個敵人還來得好」,尤其林榮三擁有媒體。但是,另有高層人士斥之為無稽,理由是宋楚瑜應付三中和十四全有人對李攻擊而預做準備,或者放遠眼光更上層,而做的人脈部署尚有可能,但是為修憲案而做此準備,似乎小題大作。
據了解,在這趟行程中,李登輝正式告知宋楚瑜,他已決定憲改中總統選舉方式將採公民直選,同時指示宋楚瑜準備與各方勢力溝通協調,為因應預料中的反彈也要預作動員部署。
以上這些說法都無法獲得證實,但可以肯定的是,宋楚瑜在李登輝這一次憲政大翻案的過程中,是扮演一個吃重的執行者角色。另外,幾位親近李登輝的高層人士還不約而同地表示,促成讓李登輝毅然決然地以公民直選這項憲政改革的議題,進行黨內權力鬥爭還有若干的政治因素:
──整頓郝柏村留在軍系中的勢力。據了解,李登輝將要在他未來的四年任期內,對於軍系將領的升遷建立制度,但礙於目前當權將領盡是郝系人馬,因此他的策略是以老將如劉和謙、蔣仲苓等掩護新將接班,計畫中在劉和謙兩年參謀總長的任期屆滿後,由蔣仲苓接替,但二級上將的蔣仲苓將於今年七月退休,因此李登輝曾在日前打算將蔣仲苓晉升為終生不退的四星上將,但卻為郝柏村及以二十四期為主的郝系將領所阻,因此李登輝只得暫時退讓,但總統府高層人士肯定表示,此案是勢在必行。
──元老派對其黨權威的挑戰。據權威黨政高層人士透露,在二月中下旬期間,李煥及梁肅戎經過一段長時間的商討醞釀,一致認為李登輝必須以設立副主席的方式將部分黨權讓渡出來,於是由梁肅戎出面請康寧祥和陳重光商議,希望由他們代為轉達給李登輝。這位人士透露,這三人聚會商討不只一次,而且二月下旬的某一天,三人竟談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在談話中,梁肅戎的具體意見是:一、黨內依省籍分配增設兩名副主席,人選分別是林洋港和郝柏村;二、在三中全會改選中常委,其產生方式一半票選,一半由主席提名。
據了解,梁肅戎對此非常熱中積極,他曾當面向林洋港遊說,希望他能出面爭取副主席,但為林洋港所婉拒。至於陳重光是否將梁肅戎的意思向李登輝傳達,則不得而知,但是從後面的發展來看,李登輝並沒有考慮他的意見,甚至相當不悅,認為梁肅戎老在興風作浪。一位親近李登輝的高層人士很激動地說:「梁肅戎,根本就不要理他」、「你越睬他,他就越好款」(意為得寸進尺)。
郝柏村在國會兩度的說詞出現矛盾,這種事發生在官場上,李登輝如果不是一個不知「疼惜」下屬的長官,那就是有意要讓郝柏村難看,這種關係要長久維持也難!
──另外,李、郝政策上的衝突,似乎也透露李郝共治的體制出現裂痕的訊息。例如中央政府八十二年度總預算案,李登輝一改過去召開國家安全會議討論審查,而由郝柏村率領相關閣員到總統府向李登輝報告,而且李登輝還當場作了四點具體指示。
過去行政院長是國安會的當然出席人員,對於如總預算案等國家重大政策,有聽取報告、討論、審查之權,而今卻因為國安會妾身未明,而使得郝柏村淪為報告人,並得當場仔細聆聽總統李登輝的指示,但是禍不單行,卻還「聽錯」關於行政革新委員會是否設立的指示,讓郝柏村在國會兩度的說詞出現矛盾。這種事發生在官場上,李登輝如果不是一個不知「疼惜」下屬的長官,那就是有意要讓郝柏村難看,這種關係要長久維持也難!
據一位不願具名的政府高層人士表示,在李登輝的想法中,如果要將這些發生在黨、政、軍各層面的政治問題予以解決,一個具有實權的總統才能進行這種改革,然而透過公民直選產生的總統,才是具有實權的總統。
另外,據一位參與直選派決策的人士表示,考慮總統由公民直選產生的另一項理由是,當行政院和立法院關係尚未穩定之前的過渡時期,唯有讓一位經由公民直選產生的總統居間協調仲裁,才能穩定領導中心。
在這個階段,李登輝及其幕僚確定了總統由公民直選而產生的必要性和迫切性,進而他們也提出一套制衡總統權限的規畫,一位參與決策的核心人士指出,總統的權限分為人事權、經費權和政策決定權三方面。
在人事權方面,這位人士說,修憲案中,總統增加了監察委員、司法院長、副院長、大法官等任命權,但是這項權限分別要受到立法院和國民大會的牽制。他說,如此一來總統也可能任命一個他所不喜歡的人出任,何來主導權呢?
在經費權方面,這位人士表示,預算編列權在行政院,審查權在立法院,總統根本就無法主導。
在政策決定權方面,總統就重大政策將召開國家安全會議,未來將由五院院長及相關部會首長共同決定,這位人士說,這也是一種制衡。
在李登輝的動員令下,三方人馬加上李登輝四個人是當周台北政壇最忙碌的人,在這忙碌的過程中,每一個環節都可能變化政局的重重起伏,而在綿綿的春雨中,似乎可以感覺到兩派人馬正在泥淖中整隊,一場大對決似乎已在所難免。
另外,縮短總統任期為四年,讓民意來監督。其次在李登輝的想法中,要讓反對黨來扮演主要監督者的角色。據了解,目前國民大會是民進黨公職人員最多的國會,因此總統向國民大會負責,讓國大能持續扮演監督總統的角色,似乎是李登輝的想法很重要的一項。至於新制度何年開始實施的問題,李登輝身邊的幕僚人員表示,那由人民來決定,如果人民要求明年實施直選,也只好照辦,否則政府將有四年的時間做充分的規畫。
當李登輝和幕僚們確定了公民直選的方向、策略、做法之後的三月二日星期一,直選派進入全面動員的階段。在這個階段顯而易見的策略是「地方包圍中央」、「民意壓迫黨意」,然而主要的執行者有:黨中委會秘書長宋楚瑜,透過黨務系統發動民意支持;總統府秘書長蔣彥士,負責溝通中時、聯合兩大報系,尋求輿論支持;另外,副總統李元簇則分別負責郝柏村、林洋港等重量級大老,探詢他們對總統選舉方式的意見。
在李登輝的動員令下,三方人馬加上李登輝四個人是當周台北政壇最忙碌的人,在這忙碌的過程中,每一個環節都可能變化政局的重重起伏,而在綿綿的春雨中,似乎可以感覺到兩派人馬正在泥淖中整隊,一場大對決似乎已在所難免。
──三月三日,李元簇銜李登輝之命邀請郝柏村到總統府,李元簇以試探性的口吻向郝柏村探詢關於總統選舉方式的意向,但據了解,郝柏村只說「那不是我的事」,因此就沒有表示意見;郝柏村之後,李元簇也約見林洋港,林洋港則說,公民直選民眾比較容易了解,也比較支持,但是黨內一直都朝委任直選規畫,現在改變恐怕會引起爭議。
──同一日,蔣彥士前往中國時報探詢余紀忠的態度,余紀忠當場表示無法接受。
──三月四日,中常會之前,李登輝在中央黨部主席辦公室約見組工會主任王述親、省黨部主委林豐正、台北市黨部主委簡漢生等三人;常會後又見吳伯雄、連戰、黃大洲、吳敦義、簡明景、陳田錨。同日,李元簇主持中常委徵詢座談第一梯次。
──同日下午,李登輝在總統府約見余紀忠,經過一番說明之後,余紀忠改變態度,有條件接受公民直選。
──三月五日,李登輝又約見聯合報系老闆王惕吾,據了解,王惕吾自始至終不接受公民直選的方案。
──三月六日,李登輝約見中央日報社長石永貴。同時,李元簇主持第二梯次中常委徵詢座談。
──同日下午,李登輝緊急約見何宜武、許勝發及趙自齊等早上發言主張委任直選的中常委,事後趙自齊、許勝發等人即改變態度。
到了三月七日,李登輝邀見郝柏村、李煥、邱創煥等身兼策畫小組的黨內權力人士。這場預計兩個小時的會談,竟然談到半夜十點半,而且「委任派」、「直選派」涇渭分明。兩派這一次的遭遇戰,讓李登輝原先的樂觀大打折扣,但是在李登輝的腦中卻埋下了放手一搏、全面對決的意志。
陰霾的三月天,讓國民黨的黨內政情也晦暗不明,在泥濘不堪的權力鬥場上,國民黨的政客假憲政改革之名進行權力鬥爭,不論勝負屬誰,他們都已經是滿身的泥濘了!
隔天星期日,台北賓館九小時對決是兩派第二波的遭遇戰,幾乎是平分秋色。當天晚上,在雙方的陣地裡,熱線電話頻頻,在一位李登輝的幕僚家中,他手不離電話,腦中極力地去搜索可以透過誰去遊說某人……。
「聽說許勝發還是支持委任直選?」
「可以找某人去跟他講?」
(嘟、嘟、嘟……)
「電話中,還有誰可以去通知他?」
……
「是不是可以找邱創煥的小舅子,去要他放棄委任直選?」
「別傻了!他小舅子才不敢呢?」
類似的對話,相信在三月八日的晚上必然在某幾個高層黨政人士的家中對談著。據了解,當天晚上,李登輝身邊幕僚為隔天的臨時中常會兩案表決的結果進行預估,他們的估計是十七比九或十六比十。在他們的策略中,只要臨中常會有超過半數的中常委表態支持公民直選,主席李登輝就會裁示公民直選案送三中全會。但是,隔天採取點名表態的結果,卻出乎預料地未超過半數,致使李登輝不得不裁示兩案並陳,送三中全會決定。
據權威人士透露,李登輝所以在臨中常會中採點名表態方式,是想藉此讓委任派曝光,並且借民意向他們施加壓力而迫其就範。但是,委任派似乎不為所懼,依然有十人表態堅持,這十人當中多數是不須接受民意考驗的黨內高層人士。
隨著三中全會的腳步逼近,台北政壇愈形緊張,無論立法院或國民大會都成為兩派鬥爭的戰場,但是在這種情勢之下,無論來自官邸、總統府和委任派內部,都異口同聲地表示:「三中將會是喜劇收場」、「三中將不動用表決」以及「雙方應該會進行協商」。就在這同時,據權威消息來源透露,三月十一日下午,郝柏村搭乘一部小轎車,在沒有隨從人員陪同的情況下,於北市某處與李煥會談,而當天晚上在圓山飯店民進黨前秘書長張俊宏女兒歸寧的宴會上,李煥也向記者透露,三中之前雙方將會協商解決的訊息,這種種跡象似乎都指向李、郝之間的祕密談判,正在進行中。
陰霾的三月天,讓國民黨的黨內政情也晦暗不明,在泥濘不堪的權力鬥場上,國民黨的政客假憲政改革之名進行權力鬥爭,不論勝負屬誰,他們都已經是滿身的泥濘了!(原文刊登於《新新聞》262期)
1992年3月9日國民黨召開臨時中常會,謝東閔(右起)、郝柏村、梁肅戎、李煥等人表態支持「委任直選」。(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自去年八月以來,國民黨策畫小組第二階段修憲過程,舉行過無數場座談會,有上千人次發言,最後慢慢縮小焦點、凝聚共識,而在最後定稿階段,決定總統選舉方式採「委任直選」制。
孰料,在策畫小組分兩梯次為中常委做結論報告時,卻在第二梯次的報告會議中,有高育仁、謝深山、蘇南成……等中常委大力主張「公民直選」,使「公民直選」這個被策畫小組棄置已久的方案,重新躍上檯面,而且有後來居上的態勢,造成策畫小組對總統選舉方式,只得採取懸而未決的態度。
兩軍交戰的第一戰場,雙方交戰六個小時。林洋港公開主張公民直選,他以緩慢而特有的台灣國語,陳述委任直選的五大技術困難。而主張委任直選的邱創煥,則有備而來地宣讀公民直選的十二大缺點。
後來在李登輝親自主持的憲改重大會議中,「委任直選」派和「公民直選」派的脈絡已經逐漸清晰,以邱創煥為首的「委任直選」派,和以林洋港為首的「公民直選」派正式較勁,而使七日、八日、九日三天的憲改會議,成為「委任直選」和「公民直選」兩派交手的主戰場,戰線並拉長為二十二個小時。
兩軍交戰的第一戰場,是三月七日在總統府,雙方交戰六個小時。林洋港公開主張公民直選,會議中他以緩慢而特有的台灣國語,陳述委任直選的五大技術困難。包括:國代與總統政見不一時,會造成選民認同對象混淆;總統必須為同黨籍所有國代助選;國代如果賄選,間接影響國家元首的清譽;設門檻來規範總統候選人的提名,是剝奪小黨的參政權;選總統時國代是委任代表,罷免總統、修憲時國代又是法定代表,容易引起國代職權的紛爭。
而主張委任直選的邱創煥,則有備而來地在會議中宣讀公民直選的十二大缺點。包括:公民直選不具有全國性基礎,只會給外界質疑是選出台灣國總統;國民黨內多數人支持委任直選,不必自動放棄優勢;一對一的總統選舉大對決,無法預料會有什麼偶發事件發生;可能產生全國性動亂;賄選會影響總統聲望;競選過程中候選人相互攻擊,會損害元首的尊嚴;傾向一種沒有制衡效果的總統制;國大存廢問題引起爭議;長久以來國民黨推銷委任直選,現在如果改變為公民直選是自我矛盾;僑胞不能參與選舉總統會很失望;修憲小組的能力會受到質疑;修憲小組召開五十七場協調會,會中發言贊成委任直選的有一四五人,贊成公民直選的只有三十七人,為什麼不尊重多數人的意見呢?
前年二月政爭當時的主流派大將邱創煥,與非主流派大將林洋港,如今在總統選舉方式上立場易位,林洋港選擇和李登輝同邊站,而邱創煥卻離開李登輝一邊站。
一般認為林洋港是一個具有全國性政治聲望的政治人物,所以「公民直選」比「委任直選」對他未來的仕途更有幫助。而邱創煥有國策會背後撐腰,使他在委任直選的制度中占優勢。
林洋港會主張公民直選,一般人並不感到意外。當李登輝對外表明只做完這任總統不再連任之時,林洋港一直是未來民選總統呼聲最高人選之一,他在司法院韜光養晦五年,許久不曾經營基層人脈,但是他為維護「皇后的貞潔」不遺餘力,雖然成效可議,但是他行為舉止間有親和力,一般認為他是一個具有全國性政治聲望的政治人物,所以「公民直選」比「委任直選」對他未來的仕途更有幫助。
而邱創煥會主張「委任直選」也有其背景。最主要的理由是邱創煥有國策會背後撐腰,而國策會各地都有分會,是一種區域性的小團體,就像傳統的選舉模式「綁樁腳」一樣,這樣的基層人脈經營方式,使邱創煥在委任直選的制度中占優勢,更何況二屆國代中,有近百名是國策會成員。此外,邱創煥對於今年一月間,長榮集團的張榮發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支持總統直選一事,認為是李登輝個人意志的表示,一般認為,他會為了擺脫「關愛的眼神」所帶給他負面的影響,而選擇委任直選的立場,以爭取選票和認同,遠離馬屁精的陰影,據了解,邱創煥私下認為,「其實總統直選並沒有太多困難」,言下之意是他並不排斥總統直選。
其他贊成委任直選的人,還包括李煥和郝柏村。李煥表示,自選舉以來,國民黨一直主張「委任直選」,民進黨則主張「公民直選」,所以國民黨不應乖乖聽民進黨的話,而且公民直選總統,就要廢國大,這樣憲法變動太大,就不是國民黨修憲的主張,而是呼應民進黨制憲的主張了!
郝柏村的思考模式與李煥相差不多,而且郝柏村一向最痛恨台獨、制憲和民進黨,對立法院內一些次級團體也沒有好感,所以他在表明自己絕不參加任何競選,而站在整體利益的考量下,認為修憲幅度不宜太大,因為如果採公民直選,就必須裁撤國大,國代會不會同意有問題,而且民進黨、集思會和新國民黨連線都主張「直選」,國民黨因此而「屈從」是否合適?
儘管「委任直選」派砲聲隆隆,但是表明支持「公民直選」的中生代也不少,像策畫小組中的施啓揚、宋楚瑜、連戰等人,以及蔣彥士所擬李登輝召見人名單中的吳伯雄、邱進益、陳金讓等人,也都表示他們不反對「公民直選」的意願。大概是因為這些中生代、未來接班人,唯有透過公民直選的方式,才有可能提早在老人陣中脫穎而出吧!從陳履安、吳伯雄、連戰等人在三月八日那天,不遠千里去參加南台灣政商要人曾振農的請宴,就可看出一些端倪。
「委任派」和「直選派」的第二戰場,自總統府轉進到鄰近的台北賓館,是三月八日由策畫小組召集人李元簇主持的修憲方案定稿會議,雙方鏖戰九個鐘頭。
會議首先對監委產生方式進行討論,由中委會副秘書長徐立德報告省議員反應,徐立德轉述省議員意見,認為台灣金權政治問題嚴重,這句話引起宋楚瑜的抗議,但是梁肅戎卻緊咬著宋楚瑜不放,他說:「徐立德說得對,執政黨是提名了很多金牛。」故意氣氣宋楚瑜。隨後在總統選舉方式上,林金生、蔣緯國、朱士烈、梁肅戎新加入「委任派」陣營,梁肅戎語重心長地表示,法統包括制度和人,如今人已經退光了,制度不能不維持,如果採公民直選就無法兼顧法統制度了。
梁肅戎等這些老一輩的黨工,自從退出政壇之後,已經沒有舞台了,他們的政治殘餘勢力,勉強可以拖到十四全,不過如果一不小心,也很可能在三中提前被解權,因此,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可以把握的表現機會,所以願意放手一搏。而梁肅戎的表現,就像處於警備狀態的刺蝟一樣,全身上下的刺都時時豎立起來,更像失去了戰場的武士,時時擦亮他的武器,蓄勢待發,一有什麼機會上場,就緊抓著不放,不然就故意挑釁引發事端。像他對宋楚瑜的故意為難、向李元簇問「公民直選」的案子是哪裡來的,看在直選派的眼裡,那正顯示他因為沒有舞台而不安的特質。
贊成「公民直選」的半數策畫小組成員,在推銷委任直選案長達八個月後,一時間改轉支持公民直選,似乎並沒有太多適應困難的問題,所以在論理、辯論、觀點上,都能站得住腳,使策畫小組中「直選派」和「委任派」兩股力量勢均力敵,無法做成單一結論,因此,最後修憲小組的結論是「兩案並陳」。
而自始至終是修憲小組靈魂人物的馬英九,雖然不是策畫小組成員,卻是策畫小組的重要幕僚,他對總統選舉方式由委任直選驟變為公民直選,頗不以為然。當策畫小組作成決策,都是透過馬英九四處去座談宣導,遇有不同的意見,也是由馬英九出面去說服溝通,如今,策畫小組成員有的「上體聖意」,有的「下體民意」,紛紛隨著政治風而轉向,只有馬英九為政策辯論的言論猶在耳際,一般都認為此時要馬英九改口,情何以堪?各界同情地感嘆:「這就是中國官場中技術官僚的悲哀。」
委任派、直選派第三度交手,是三月九日在中央黨部召開的臨時中常會,這次雙方過招大車拚耗時七小時,創國民黨建黨以來,中常會開會時間的新高點。
大老級謝東閔、李國鼎、俞國華、沈昌煥、何宜武、許歷農等人,紛紛表態支持「委任直選」,這些國之大老以社會安定繁榮,兼顧全國象徵性意義為由,認為應維持五權憲法體制,採委任直選,如果由委任直選突然變成公民直選,那對國民黨的政治信用會造成莫大的傷害。而民意代表出身的中常委如黃尊秋等,或是中生代的中常委如連戰、吳伯雄、錢復等人,還是和先前持相同理由,擁護公民直選。
這兩個陣營裡的人馬,因為主席李登輝要求他們表態,而使直選派以「相當接近的多數」小勝委任派,贊成兩案並陳的也有四位,最後的結果要看他們倒向哪一邊,才知道哪一派才是真正的勝利者,於是李登輝當場裁示,兩案並陳送三中全會討論。
三天二十二小時的馬拉松會議,就像一場拔河比賽,國民黨內的政治菁英全數投入,只是不管是委任派還是直選派,誰都無法把紅繩子完全拉向靠自己的一方,只有不斷耗費時間和體力在那兒窮磨菇,把兩派的決戰點延到三中再去較勁。(原文刊登於《新新聞》262期)
1992年時任陸委會副主委的馬英九在總統選舉方式由「委任」急轉直下改為「直選」時,表示錯愕之餘,也忍不住慨歎自己以後說話還有人會相信嗎?(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國民黨修憲策畫小組的兩員戰將──施啓揚和馬英九,合力共創「委任直選」如日中天的氣勢,後來卻在李登輝、李元簇「二李」溝通出問題的狀況下,成為「總統直選」最無辜的犧牲品,而原先策畫小組所研擬的那部「施馬憲法」,也戲劇性地演變成一部沒有「馬頭」的馬車。
為此,行政院副院長施啓揚在沒被知會的狀況下表示「非常生氣」,而面對情勢驟變的政治環境,馬英九也刻意迴避表示自己對總統選舉方式的意向,只有在三月初由「委任」急轉為「直選」之時,曾掩不住心中的落寞,真情表露,反問身旁的人:「以後我說的話還有人會相信嗎?」
我是三月五日記者打電話告訴我,我才知道的,三月六日的報紙也有登,我覺得很意外,高層並沒有人告訴我,到現在為止大家都說還沒有定案。
名列國民黨不分區代表一、二名的施啓揚和馬英九,在國大刻意不作表現,不再有當初領軍修憲的豪情壯志,卻也是日後國民黨版修憲案,在國大屢遭同黨同志挑戰的原因之一,才會有「洪十條」力拚「黨九條」的情況出現。
為此,本刊特訪馬英九,以與施啓揚的心情做一對照。以下是訪談摘要:
問:國民黨中央對於總統選舉方式,由原先的「委任直選」轉變為「直接選舉」,是在什麼時候?是誰告訴你的?
答:我是三月五日記者打電話告訴我,我才知道的,三月六日的報紙也有登,我覺得很意外,高層並沒有人告訴我,到現在為止大家都說還沒有定案。
問:去年年底選舉前,你和施啓揚曾走遍全省各地去推銷「委任直選」,現在黨中央卻屬意「總統直選」案,你如何向社會大眾作交代?
答:這倒不是現在我講這個話,我們去年選舉前的助選,我每次都是說目前總統選舉有兩種方式都可以接受,我談到公民直選的時候都簡單的說幾句,因為這不需要多說明,但是委任直選的方式,對在場的聽眾都比較陌生,我會用比較多的話來說明。
我們這種方式從輔選開始,到一月十一日黨籍國代在陽明山開會時,一直都是兩案並陳,一直到二月十五日,修憲策畫小組的初步結論公開,刪除公民直選的方式,這也是黨正式對外談委任直選。在這之前,選舉的文宣或者是有些候選人把委任直選當成主要訴求,這種現象是有的,但就我們修憲策畫小組來講,一直到二月十五日以前都是兩案並陳。
三月五日以前參加中央委員的座談會,對總統選舉方式還沒有不同主張,不過在三月五日以後,第二次中央委員開會時發言明顯改變,也有較多爭議的意見出現。
問:你在三月初的幾次黨內徵詢會議中,聽到許多中央委員對總統選舉方式主張的改變,不知當時你心中作何感想?
答:三月五日以前,我參加過中央委員的座談會,但那個時候還沒有,不過在三月五日以後,第二次中央委員開會時的情況就比較不一樣,有中央委員發言明顯有改變,也有較多爭議的意見出現。
問:你以國民黨不分區國代排名第二的領軍身分,卻在國大臨時會開議後不發一言,這與黨內當初對你的期許是否有差距?
答:我們在一開始參與修憲策畫小組時,就是以從政黨員的身分,扮演一個幕僚的角色,這個角色不一定要有國大代表的身分才能擔任,但是,中央希望不分區代表的名單能代表多樣性,副院長和我就不便再堅持。
基本上,執政黨在很早以前就決定,在國民大會開會時,要盡量讓區域國代和增額的國代多所發揮,當選的人也需要舞台,這也就是在國民大會裡副院長和我不太講話的原因,我們在黨裡面的法案研究小組中,有很多講話的機會,也能夠發揮黨當初安排我們擔任不分區國代的用意,再加上我們本身也有許多行政事務,如果在國民大會開會時,我們也跑去發言、跑去爭取舞台,我覺得這並不好,這或許也是全國不分區代表的心理障礙。
再加上,這次開會不只是討論修憲問題,另外也有議事規則、設立議長等問題,我個人認為,這些都應該讓區域的有更多發言機會,他們對這些問題比我們專業,有不少代表是放下工作,全心在山上開會,這個時候應讓他們有多一點的發言空間,這對他們也是比較公平的。
問:國民黨憲改方案陣前換將,使你不再以領軍的姿態出現在國大,你自己在心態調整上有沒有障礙?
答:一開始可能是媒體在強調施、馬要領軍,但我們扮演的始終是幕僚、規畫的角色,對於修憲的問題,我們可以提供專業的意見,但如果說是領軍,這和我們本身所負責的行政事務是不相容的,這點是我們考慮的重點,當然在開黨內會議時,黨籍國大代表對我們的意見都非常的尊重,也發揮了相當的功能,只是這些功能是在黨內。(原文刊登於《新新聞》271期)
非主流踩著李登輝對競選總統一事忸怩作態,不敢明確表示這個弱點,推出林洋港競選總統。(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三年前的二月間,「林(林洋港)、陳(陳履安)配」搭擋競選正、副總統的組合,在台北政壇引發政爭浪潮;三年後的七月中,經過「新同盟會」這個反李登輝集團一夕密謀,「林、陳配」又再度死灰復燃。
「反李集團」打林洋港牌制衡李登輝已不是第一次,三年前非主流派「七人小組」(林洋港、李煥、郝柏村、陳履安、蔣緯國、關中、李慶華)密會推出「林、蔣(緯國)配」;去年底、今年初,非主流擁林出馬爭取閣揆寶座:以及七月十二日「新同盟會」推出「林、陳配」陣容,在在顯示林洋港具備瓦解「李登輝政權」的實力。
擁「林、陳」出馬競選正、副總統的提議,認真說起來是由國大代表馮定國提出,他在事前曾與「新同盟會」的主要策畫人馮滬祥仔細討論,這個構想最後變成議案,正式排在七月十二日「新同盟會」的例會議程中,等待討論。
打林洋港牌,是非主流派近年來的共識,如果推林競選總統是場「茶壺裡的風暴」,則這場欲來山雨的聲勢,根本已滿至瓶口了,七月十二日的決議,只是順勢將這場遲早要來的風暴推出瓶口。
七月十二日下午三點,有三十多位「新同盟會」的精神盟友,齊聚愛國東路「中正鼎蘆」,這個「反李集團」大本營聚會。當天到場人數,為十四次密會以來,最多的一次。原本強調與「新同盟會」分徑合流的「新國民黨連線」成員,以及不願曝光的國大代表馮定國、郎裕憲、張一熙、朱新民等人,都來開會。另外律師界的林憲同,以及學界的陳志奇教授和愛盟、軍人協會、反共聯盟等單位領袖,也都齊聚一堂。
只是在非主流大老方面,由於李煥去夏威夷度假、郝柏村代理人許歷農又在國民黨中央黨部開會、蔣緯國又因為皮膚病住院,因此當天只有梁肅戎一人下場操兵。
擁「林、陳」出馬競選正、副總統的提議,認真說起來是由國大代表馮定國提出,他在事前曾與「新同盟會」的主要策畫人馮滬祥仔細討論,這個構想最後變成議案,正式排在七月十二日「新同盟會」的例會議程中,等待討論。
非主流抓住這個時機推出林洋港競選總統,主要是踩著李登輝對競選總統一事忸怩作態,不敢明確表示這個弱點,以及他不下數次強烈暗示將不連任的態度,給予他迎頭痛擊。非主流派認為,李登輝既然不忌諱做一個類似美國政治學理上「跛腳總統」(Lame Duck)(按:不能再競選連任的總統),則自然非主流派有機可乘。這種「李登輝不選,林洋港來選」的策略,也正是林洋港經一夜長考,最後由不忮不求轉趨堅定參選的關鍵契機。
某資深中央委員也說,李登輝沒信用是全國皆知,但是他臉皮厚,「我在三中全會上指著李登輝的鼻子訓他,但都沒有用,如此看來,他並沒有誠信原則。現在只有提醒民眾,如果國民黨一再不守誠信,則應自我檢討。」
七月十二日在討論林洋港這個案子時,非主流派事前是有意不先知會林洋港或其他安排在「鑽石陣容」內的人選,他們怕林洋港事前知情,又心生猶豫,最後重蹈三年前臨陣收手的覆轍,因此這次的做法,完全是趕林洋港上架。
當天下午會議一開始,原本是由前駐美大使夏公權主持,討論的是外傳國民黨中央有意不設副主席一事。一位學術界大老首先提到,設副主席不能因人設事;某位黨代表也說,什麼事不能由黨秘書長放話,破壞團結。一位中壯代的中央民代也說,李登輝不講信用,當初要設副主席是為安撫郝院長,一心想讓外界知道,但是現在他認為大權在握了又不想設了,實在是沒有誠信。
另外一位與會的社會人士也說了,設不設副主席不重要,他們也不建議由郝柏村接副主席,但老百姓對國民黨一且失去信心,年底選舉選民可能就會因為「民無信不立」,引發民眾反感,而造成不利的結果。某資深中央委員也說,李登輝沒信用是全國皆知,但是他臉皮厚,像上次委任直選案急轉彎成為公民直選前,大家都是在地方基層為黨宣導委任直選案,後來一下子轉變到現在都無法交代。「我在三中全會上指著李登輝的鼻子訓他,但都沒有用,如此看來,他並沒有誠信原則。現在只有提醒民眾,如果國民黨一再不守誠信,則應自我檢討。」
緊接著一位學術界的中壯代人士又說,從體制上來看,應該設副主席,如果李登輝堅持不設,凡事任憑看舉手結果,那又怎麼辦?所以他建議,非主流內部應儘早動員,應有抗議動作。
有一位學術界大老說,陳履安太明顯靠主流派,推他出來是否合適?另外則有人反駁說,當下討論不考慮流派,應優先考慮民心。
會議中發言者越說越激動,當場並通過設置臨時性六個任務編組,包括動員組、文宣組、國會聯絡組、行政組、財務組、海外組等。緊接著又陸續有幾位與會者提出建言。當輪到馮定國的時候,他特別指出:「國民黨對縣市長選將,到現在都提不出名單,明後年政局更加緊迫,所以我們要對民心表示負責,新同盟會要有主張,這種主張完全不涉流派,應該在十四全會中提出。」馮滬祥由於事前與馮定國商議過,因此他就發了個引子,直接介紹由馮定國提出將在十四全大會中完成一份達千餘黨代表連署的提案,推林洋港、陳履安搭擋競選正、副總統,以示民意和黨意的充分結合。同時,馮定國也提出由吳伯雄競選省長,趙少康、吳敦義競選北、高二市長的「鑽石陣容」。這個構想才一提出,立即又引發熱烈討論。
有人提到,吳伯雄是客家人,不算閩南人,應再詳加考慮。另一位資深中央委員則不以為然,他認為吳伯雄滿適當的。還有一位學術界大老也說,陳履安太明顯靠主流派,推他出來是否合適?另外則有人反駁說,當下討論不考慮流派,應優先考慮民心。
有一位與會的中央民代則認為,陳履安的父親陳誠在台力行三七五減租,對台灣農民有貢獻,再加上他處理官舍問題樹立了好的形象,所以理應提他。另一位國代也說,那這樣好了,不妨先確立正、副總統人選,其他省長、北、高二巿長共三組人馬,以後再討論,以免模糊了焦點。另一位中央民代表示,「我們應該為國舉才。」也有人說:「這份名單不僅要讓百姓滿意,就連輿論界見了也無話可說。」
上述提案經過七嘴八舌熱烈討論,終於定案,由梁肅戎代有事先走的夏公權做成結論。隨即在晚間七點,新同盟會召開記者會宣布了這個消息。
林洋港在七月十二日晚間分別接獲來自非主流派人士,以及新聞界朋友的告知,才知道自己又被推出來競選總統,起初他感到十分突兀,但經過一整夜的長考,他的態度有明確的轉變,在次日對外表明參選意願。
在未預知當事人的情況下,推出了謝東閔擔任會長,其他十位副會長依序為:郝柏村、王永慶、孫運璿、李國鼎、王玉雲、黃尊秋、張豐緒、高育仁、關中、余武龍。其中最後一位係為南投縣議會議長,推他出來,是為了由他操盤為老鄉林洋港在南投競選。
至於郝柏村、許歷農等人在獲知該提議已作成決議之後,也十分滿意。他們都希望林洋港這一次應堅持到底,不要再打退堂鼓。
在七月十四日上午,「新同盟會」緊急聚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見機行事,立即成立了正、副總統競選「後援會」;同時又一次在未預知當事人的情況下,推出了謝東閔擔任會長,其他十位副會長依序為:郝柏村、王永慶、孫運璿、李國鼎、王玉雲、黃尊秋、張豐緒、高育仁、關中、余武龍。其中最後一位係為南投縣議會議長,推他出來,是為了由他操盤為老鄉林洋港在南投競選。
新同盟會在十四日同時提出四點重要決議,他們認為,第一,為何他們要在現在就提出「林、陳配」,為的是怕民進黨萬一在年底縣巿長選舉拿下一半以上的縣市,到時一定會要求提前進行總統直選,怕屆時再推人選會來不及;第二,這次十四全大會是全黨最高權利機構,他們希望林洋港不要再放棄機會;第三,他們反擊蘇志誠對外所說,現在提人選是沒有素養的說法;第四,重申國民黨效率過低,民進黨省長人選、總統人選都已排列出來,國民黨連個縣市長人選都沒有這個危機。(原文刊登於《新新聞》332期)
當年國民黨黨內非主流重要的精神寄託是在郝柏村(左二)身上。(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國民黨十四全二次大會閉幕典禮在主席李登輝帶領宣讀黨員守則後,宣告圓滿結束,但在司儀一聲「請黨代表暫時留在原地」的要求下,國民黨內無論主流或非主流都企盼獲知的答案,便即將揭曉,李登輝帶著嚴肅的神情從主席臺上走到下面的發言台,秘書長許水德向大家宣布,李主席有幾句話要向大家講,然後就在八月二十三日十二點五十分的這一刻,李登輝終於說出:他「決定參加中華民國第九任總統選舉本黨黨內初選」。一煞時,主流與非主流的恩怨,在此際顯得額外分明,原來已似有若無的臍帶,則在這一刻完全斷絕。
主流與非主流在後蔣經國時代次第展開鬥爭之後,非主流雖然在鬥爭時都引起相當的注意,但結果幾乎都是戰敗的一方。
自從李登輝於一九八八年一月十四日匆忙從病逝的蔣經國手中接任總統的職位以來,國內的政局便也忽然陷入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勢,許多人都準備看好戲,「李登輝做不久」、「過渡期的總統」等聲音都曾出現在人們的腦海或話語中。但是就在以李登輝為核心的主流派過關斬將的翻越萬重山後,當初為因應政敵招數而漏夜緊張密商的心情,而今一樣的密商,卻只是談著宣布競選總統的適當時機,究竟是要在典禮後的那一刻,還是中午的閉幕餐會中,類似如此不具實質意義的話題。「全盤掌握」,大概是最真切的欽述詞。
任何的爭戰都是如此,戰勝的一方總是劫掠了更多資源,而更形壯大,失敗的一方則不斷地使得本身在各方面嚴重失血。主流與非主流在後蔣經國時代次第展開鬥爭之後,非主流雖然在鬥爭時都引起相當的注意,但結果幾乎都是戰敗的一方。
從十三全第一次大會,趙少康等人坐在座位上,抗議黨內用起立鼓掌的方式通過黨主席案;十三全三中,「直選,委選」的爭議讓非主流人士啃著饅頭排隊登記發言,邱創煥也在當時發表了一篇反諷當權者的文章。
十四全第一次大會前,新國民黨連線立委決定出走,另組新黨,大會上仍有他們的座位,但已是非主流的嚴重主席也引起兩派的激烈攻防;直到這次大會前,新黨已有一定實力,非主流人士持續流失。再加上原本流派色彩極淡的監察院長陳履安,因不滿李登輝,而退黨參選總統;非主流人士在這一次國民黨十四全二次大會裡,與其說是與主流派鬥爭而潰敗,倒不如說是非主流本身戰力瓦解,以至於根本就無法將戰鬥隊伍成形來得恰當。
非主流大老對於與主流派勢力的鬥爭,由於衡估本身實力差距太大,就顯得意興闌珊,使得最後重點縮小成了李登輝和林洋港之間的問題。
從十四全之前八天,所謂非主流全力動員展示實力的「我是中國人」大遊行開始,就顯現了非主流在這次大會實力鬆散的一些跡象。在那次遊行中,人數多達近三萬人,是相當可觀的動員數字,然而,卻大多是拿著新黨旗子的支持者;主辦單位新同盟會的主要成員,也都是在國民黨內已無實權的人士,這些人就算反李登輝反得再兇,支持林洋港喊得再響亮,也只是一些聲音而已,並沒有力量。
黨內非主流重要的精神寄託是在副主席郝柏村身上,郝柏村在那次遊行上是掛名總領隊,可是,後來郝柏村不僅遊行沒有去走,就連遊行前集結時,他到現場講話都刻意回避敏感問題,只談紀念抗戰。
非主流大老對於與主流派勢力的鬥爭,由於衡估本身實力差距太大,就顯得意興闌珊,使得最後重點縮小成了李登輝和林洋港之間的問題。而非主流年輕的一代,在這次十四全會之前又是一波失血,郝龍斌退黨加入新黨參選,更早一點,中央委員孫安迪被開除黨籍,他所號召成立的「救黨改革委員會」只能在這次的會場外抗議,也無法再對權力運作產生影響。非主流在會場裡面其實只剩下散兵游勇,完全不成氣候,非主流人士在開會前,也就已經體認到這只是一場背書大會了。
國民黨黨務系統對舉辦此次大會的考量則主要有二,一是議事方面,包括議事運作、膳宿交通、文件報告書的送達等,封於非主流的炮火轟擊也有預作準備,但所謂的準備,就是任其盡情表達,如果有拿布條抗議,便讓他繼續拿著布條抗議,完全是柔性的處理方式。
第二項考量則是實質面的,為了達成黨代表票選案和中常委改選的目標,組織系統早就展開綿密的動員,尤其是黨代表案共識的形成和完成支持連署,都是在會議未召開之前便已行動,反而到了會議舉行前不久,黨務系統才為了表示保持中立而沉靜下來。
雖然準備得早,黨務部門對於非主流的反撲仍十分緊張,尤其在聽到許多的耳語放話後,操盤主舵的許水德幾乎都連夜召集幹部開會密商,工作人員也加班到深夜,而各報紙及電子媒體也都以「主流和非主流大對決」為新聞的主標題。
在黨務系統的沉寂之際,卻正是民代系統最活躍的時候,會議舉行前一天的國民黨立院黨團晚間餐敘,便由政策會毫不避諱的發動對黨代表提案連署的支持。新竹縣立委吳東昇更帶來一份竹東鎮二十五個里長連署支持李總統連任的名單,他強調,這些都是支持民進黨籍縣長范振宗的樁腳,但他們也都願意支持李登輝參選連任,在立委群中甚至有互比「業績」的情形出現;由國大工作會主任謝隆盛及台北市議會議長陳健治等人發起的連署行動,也很快的超過千人,唯有省議會部分因賄選案的陰影猶在,沒有心情為李登輝做什麼事。
國民黨早在三、四月左右便展開全台十四場的黨代表座談會,雖然對於黨內總統提名辦法的意見,從小組長到黨員直選都有,但是在走遍一圈後,國民黨對於黨代表票選案早就胸有成竹。後來放出的黨員直選也可能被考慮的風聲,充其量只是為了平衡一下非主流的心情,不過基本上這都由黨務系統在主導,總統府方面則對於究竟採用哪一案,並無多大意見。
雖然準備得早,黨務部門對於非主流的反撲仍十分緊張,尤其在聽到許多的耳語放話後,操盤主舵的許水德幾乎都連夜召集幹部開會密商,工作人員也加班到深夜,而各報紙及電子媒體也都以「主流和非主流大對決」為新聞的主標題。
但是這樣驚心怵目的情節,並沒有真的出現在兩天的會議中,反倒是場外老兵、孫安迪帶領的救改會成員及全國土地代書業者的抗議聲勢,和重重包圍的鎮暴警察隊伍,才令人感覺到似乎有那麼一絲緊張的氣氛。
大會序幕在「中華之愛」音樂響起時,黨旗與國旗進場那一刻,許多黨代表幾乎都有一個共同感受,很久沒有那麼「中華民國」了,又馬上有人說,恐怕將是他最後一次參加這樣的場合,有人則因哽咽而頻頻拭淚。但整體氣氛是愉悅而歡慶的。
不過在開幕之前也發生一個小插曲,由於有許多老兵在世貿國際會議中心門口外抗議,國防部長蔣仲苓剛好準備進門卻遭到推擠,卻不小心絆到路障竟然摔倒在地,讓安全人員緊張得不得了,而趕快將他扶起來,蔣仲苓處理目前中共危機時表現相當穩,不料開會時卻被絆倒。
但真正序幕,則是由李登輝的開幕致詞揭起,他說改革遭到頑抗,但絕不會向利益受到減損的一方屈服,同時也左批在野黨,對中共的態度亦毫不放鬆,顯示其公開叫陣對決的最後一搏,盡在於此。
主流與非主流正式交手的第一個場合,是第一天下午的分組審查,主流派的想法是讓非主流盡量的發言,以表示國民黨對不同意見都能讓其暢所欲言,並予包容,但是主流派也安排了更多、更強的火炮掩護,因此當初議事的設計,是分組審查可以一直開到晚間,也都備好了便當,不料雖然非主流發言者大有人在,但多知大勢已去,不願戀戰,因此幾乎都提早結束。
非主流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只有一些零星的炮火來「點綴」普遍擁護主流派的會場。像立委丁守中在大會前就一直發表著請李登揮退下來,由中生代接班的論調,大會第二天在討論黨務時,也被黨代表陳玉蘭發言修理。
在發言中又以李煥之女李慶安的發言最具代表性,充滿兔死狐悲的況味,她說這次參加會議,發現原本坐在她身旁的馮定國、孫安迪及高惠宇的位子都空了下來,連監察院長陳履安也退黨了,而秘書長許水德竟然還說有兩百萬黨員的政黨,進進出出是很正常的事,她質疑國民黨是不是已經麻木不仁了?對於黨員直選案的支持,則僅簡單一語帶過。
第二天上午的會議則是一開始便充滿緊張和期待的氣氛,當討論政治任務案而進行發言時,非主流的丘衛邦等人的發言,遭到坐在第五區位置上的中南部黨代表的強烈噓聲,有人大罵:「你混蛋。」並起哄要其下台,擔任會議主席的林洋港雖然事先曾要求大家要包容不同意見的聲音,但對此情況也無可奈何。
接下來的重頭戲,黨內總統提名辦法三案並陳,主持的李元簇先是放寬發言人數從五人增為十人,據黨部指出,李元簇在會前並認為,由於是採抽籤發言的方式,如果抽到的都是贊成黨代表方案的人發言,則他將再多抽幾名不同意見者,讓他們的聲音也可以出現,結果十人中共有八人主流派,二人非主流派,主流派輕易又下一城。
非主流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只有一些零星的炮火來「點綴」普遍擁護主流派的會場。立委王天競被抽到發言時,他表明支持黨員直選,也講了像「國民黨如果分裂,主席要負很大的責任」這樣的話,而當他還沒有發言完畢時,就有很多黨代表在座位上大叫,要他下來。像立委丁守中在大會前就一直發表著請李登揮退下來,由中生代接班的論調,大會第二天在討論黨務時,也被黨代表陳玉蘭發言修理。
在決定提名辦法時,第一波對決開始,黨部這時拿出一份由台北市議長陳健治等八十餘人連署,要求以舉手表決的方式決定提名辦法,李元簇於是詢問是否有異議,丘衛邦等人馬上要求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非主流部分人士此時情緒十分激動,李元簇還一度指著丘衛邦大喊:「不要動。」現場秩序才漸漸平靜下來。
結果有二七六人附議丘衛邦的提案,超過一百人的底線規定,於是就該案再進行表決,但僅有三○三人贊成以無記名祕密投票方式決定,未過半數,舉手表決方式遂告確定。
但第二波戰況便趨平靜許多,第一案的中央委員票選案竟還有二十人舉手支持,而第二案的黨代表案則一舉獲一三八五人的支持,超過在場人數一九六九人的過半數,主流派攻下最重要的一役。主席臺上除李元簇外的高級黨工全部舉手,行政院長連戰也舉手,李登輝本人則並未舉手。此時全場是一片旗海和歡呼聲。
梁肅戎又說,希望李主席對黨內善意的不同意見要容納,「不是我危言聳聽,這個黨已經分裂了,你看現在兩位黨副主席不在這裡,早上表決時有三百多個黨代表不支持你……」,「這恐怕不是你個人勇氣能解決的問題」。
李登輝在閉幕致詞時,再度呼籲黨內要團結,十四全也近尾聲,但是李登輝的宣布參選,則是為整個會議過程掀起最熱烈的高潮,從四、五個月前便已決定參選的意向,李登輝卻號共僅一○八個字,簡單的宣布他參選的決定。他說,這是經過「長期慎重的考慮」,「懇請各位代表同志支持,謝謝各位」。此時全場幾乎全部起立鼓掌,而非主流的人馬則坐在位置上冷冷的看著這幅冷暖在心頭的畫面,郝柏村及林洋港也一直到李登輝下來和他們握手時才緩緩起身,但皆面無表情。
十四全二次大會結束後的當天下午,在中評會開會時,非主流大老、前立法院長梁肅戎也上台發言,措詞用語仍很強烈,但也是一番不會起任何效用的談話。梁肅戎先表示,他向李登輝表示慶賀,「幾年來的心願能夠完成」,但他也接著指出,李登輝如何成功的領導全黨爭取過半數,「目前形勢非常的難」。梁肅戎又說,希望李主席對黨內善意的不同意見要容納,「不是我危言聳聽,這個黨已經分裂了,你看現在兩位黨副主席不在這裡,早上表決時有三百多個黨代表不支持你……」,「這恐怕不是你個人勇氣能解決的問題」。
而梁肅戎也提到,對於現在兩岸的問題,「李主席你對和有什麼辦法?戰有什麼辦法?和沒有辦法,戰也沒有辦法,你叫人民怎麼辦?這也不是你個人的問題……」梁肅戎呼籲李登輝必須考慮黨內團結和兩岸閼係這兩個問題,「選贏了,那是你個人的榮辱;選輸了,把國家都賠進去。」
梁肅戎發言完畢後,前省議員涂麗生上台發言時,就又把梁肅戎批評了一頓,說他不懂得選舉,就不要在這邊亂講話,又說「本黨很多人,用的就是當年共產黨對付國民黨的那一套」,「拿著藍旗打藍旗」,涂麗生表示,黨內應該加強各黨部紀律委員會的功能,對於這些人「不惜開除黨籍」。
然而這些風波都已經是尾聲了,國民黨的分裂不需形式上告別,所有的各黨派總統候選人也幾乎都已就定位,真正的政治大對決才要開始。(原文刊登於《新新聞》442期)
在1996年3月23日台灣舉行第一次總統直接選舉前,中共解放軍宣布於3月8日至3月25日期間進行飛彈發射及軍事演習。(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陣陣的號聲響起,從墾丁一直到基隆,踏著先人的血汗破浪乘風欲開航,喲伊喲伊出征東西南北,敢死無返沒投降,咱是英勇的好漢,創造出時代的希望……。」
這首羅大佑口中「俗又有力」、充滿戰鬥意味的〈台灣進行曲〉,過去的幾天裡,曾經以MTV的形式密集地出現在有線電視中幫李連配造勢,雄壯的歌曲配上陽剛的影像,就像是李登輝總統選舉出征時的戰歌。
然而,三月五日之後,再看到這首歌的MTV時,心中的感覺卻是截然不同。因為在這天的清晨,中共《新華社》正式對外發布,中共解放軍將在三月八日到十五日,在基隆外海三十五公里處和高雄外海五十二公里處,兩個大約各九百平方公里的地區進行導彈試射。在台灣南北兩個主要出入港口被中共用導彈「封鎖」之後,「台灣進行曲」聽起來變得有濃濃的煙硝味以及挑釁味。而這樣嚴重的軍事威脅,出現在李登輝總統被推薦角逐諾貝爾和平獎的幾天之後,更令人覺得特別突兀。
三月五日一大早,新華社演習消息發布沒多久,國防部長蔣仲苓就接到情報次長室的分析報告,報告中除了轉述最新的演習狀況之外,重點還包括這樣的導彈演習,會不會演變成進犯本島?
根據情報次長室的分析是,目前解放軍並沒有進犯本島的可能與跡象。同樣的訊息也呈給參謀總長羅本立,並由羅本立向上呈報;而另一個情報系統,國安局局長殷宗文也向總統府報告了最新演習狀況。
在這一天之前,國防部其實已經差不多完成戰備的準備。這些細節包括,三軍師級以上部隊舉行的固安作戰計畫兵棋推演,已經全部作完,在兵棋推演的同時,並把所需的彈藥與後勤補給的問題全部解決;春節前,國防部在馬祖的東引島增駐了四艘的飛彈快艇,這在東引是前所未有的事。
另外,外島的基層部隊過去官兵的員額常常不足,最近則盡量補足,原則上沿海第一線的部隊,缺額全部補滿,第二線的部隊,即外島內陸的駐軍,缺額至少補到七、八成;外島有些海邊的哨所,本來已經取消衛兵了,但最近又紛紛恢復,而防禦工事也積極的在整修中。
軍方相關將領說,所謂加強戰備就是要把彈藥、油料等後勤補給品達到戰備量,保持裝備在堪用狀態,必要的人員一定要在部隊中。據了解,有關新式武器更新和彈藥的補足,大部分前些時候都已經完成,還要加強的,應該是部隊的訓練方面。
據指出,空軍的警戒戰機平常時期是十四架左右,加強戰備之後,警戒戰機的數量就相對增加;另外,過去空軍偵察機在大陸沿海偵巡的次數是一天五次,戰備之後,不僅次數增加,而且偵察機的架數也增加。同時訓練的任務減少,加強空中巡邏,並且全面配掛實彈。
過去有段時間,中共只要有戰機出海,我方同時也會有戰機升空監視,這種慣例曾一度取消,但最近又恢復。軍方人士說,只要中共戰機越過海峽中線,空軍戰機一定會處理。
雖然三軍全面加強戰備,但是仍未全面提升戰備狀況,三月五日中共宣布演習當天,幾個外島的休假還是保持正常,但國防部高階官員則紛赴各單位巡視。據指出,各軍種是否提升至狀況三,全面停止休假,將視演習之後的情形而定,而各軍種的戰備狀況,也可能會有些差異。
儘管實施導彈演習早在軍方的預估之中,但由於彈著區離台灣實在相當近,而且中共故意選在基隆和高雄兩個港口附近,造成民眾的心理壓力相當大。同時在導彈的演習之外,大陸東南沿海所聚集的十五萬重兵,也是另一項潛在的威脅。感覺上,除了台灣東部之外,幾乎整個台灣島都在中共武力威脅的陰影下。
因此,雖然這次的演習仍然被軍方界定為政治意義超過軍事意義的演習,只是軍事的威脅卻可能是近幾年最強烈的一次,所以五日早上上班之後,參謀本部隨即召開高層的參謀會。
這個由羅本立主持的會議,除了針對情報次長室提供的情報資料作一些研究討論之外,作戰次長室也對中共可能採取的各種行動,進行沙盤推演,並且提出我方的因應對策,這些因應對策,也就是李登輝所說的「十八本劇本」的一部分。
立委們最關心的問題是,到底軍万對這樣的軍事挑釁行動,能採取什麼具體的反擊措施?還是只是一再的「忍耐」?
據了解,這些「劇本」是根據每年修訂的「固安作戰計畫」為底本作成的,每個軍種根據不同的狀況會有好幾套的對策,而這也是國軍的「極機密」,就像底牌一樣,未到最後關頭,不輕易出示。
會議中,軍方預判這次試射的飛彈仍是以M族飛彈為主,北方彈著點的發射地若在南,飛彈可能飛過台灣領空;但研判中共應該不會如此做,因為,他們選的彈著點就表示他們有此能力,沒有必要再如此做。會中重申國軍不主動挑釁,但也不回避的原則,假如解放軍侵入我方領海,我軍必定反擊。會議結束之後,軍事發言人室也奉命草擬新聞稿。
參謀會報得到的結論以及國軍戰備的狀況,隨後就由相關單位向蔣仲苓簡報,因為當天中午,蔣仲苓將出席國家安全會議,討論政府的因應之道,並向其他的與會代表分析演習狀況;另外,國安會之後,蔣仲苓也將一刖往立法院,對朝野立委組成的「兩岸情勢因應小組」簡報演習情況。
這一天下午,蔣仲苓和副參謀總長兼執行官唐飛兵分兩路,蔣到立法院簡報,唐飛到行政院參加臨時決策小組會議;前者向立委保證捍衛疆土的決心,後者則提出預判,中共的演習將不會在十五日導彈演習完就結束,隨後,可能會舉行兩棲或三棲的演習,也出席這項會議的殷宗文,亦持同樣的看法。
立委們最關心的問題是,到底軍万對這樣的軍事挑釁行動,能採取什麼具體的反擊措施?還是只是一再的「忍耐」?民進黨團幹事長顏錦福追問,究竟到何種範圍內,我方才會反擎?蔣仲苓回答說,假如中共侵犯我領海主權,國軍將迎頭痛擊。顏錦福繼續追問,是不是在我領海十二浬內就要反擊?蔣仲苓對此不再正面答覆,他說,不能說得這麼露骨,否則應變會有困難。
據軍方將領指出,有關十二浬是否即為國軍反擊最後底線的問題,原則上應是如此,但仍必須視現場狀況而定;例如靠近十二浬而沒有進來,或者,進來的是漁船而非軍艦及飛機,又或者戰機或船艦越過海峽中線,要不要反擊?可能都得臨時應變。
蔣仲苓同時也表示,國軍並沒有反飛彈的能力,但是,假如飛彈打到我方的領土,國軍隨時可對中共任何一個地方進行反擎;不過,蔣仲苓也指出,中共飛彈應該不會「打偏射中台灣」。至於中共可不可能攻打外島?蔣仲苓並未正面回答,他只說國軍對各種狀況都有所因應。
據軍方將領指出,有關反擊的問題,會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首先,這次中共可能發射的導彈是M族飛彈,這種飛彈的陣地是機動的,而且,從江西省就可以發射,不用非得到福建來,所以,想要摧毀它並不容易。一來我方沒有射程夠遠的地對地飛彈去攻擊它的基地,二來即使是用戰鬥機去攻擊,航程和破壞力可能都有問題,因此,反擊飛彈基地的可行性不高
如果不能摧毀飛彈基地,可能的反擊方式,可能包括以空對地飛彈攻擊飛機場或彈藥庫等地方,但是這打下去的效果有多大不可知,萬一沒命中反而貽笑大方,而且,無可避免的戰爭必定全面到來。所以,目前這樣的狀況,安定民心,降低人民的恐慌,可能是比軍事戰備或反擊更重要的事。而這也就是國防部迅速召開記者會,解說M族飛彈性能的原因。
六日下午記者會的目的,主要在澄清幾個民眾的疑慮,第一,M族飛彈可不可能「誤打」到台灣本島?中科院主管飛彈業務的二所所長王鴻智說,M9的最大射程是六百公里,圓周誤差率三百到六百公尺,如果發射一百枚飛彈,有五十枚、五○%會落在六百公尺的半徑圓周內。
因此,就技術層面而言,在九百多平方公里的彈著區中偏離「誤打」的可能性極小,即便是飛彈故障打偏了,三軍大學戰研所所長劉湘濱說,飛彈都有自毀裝置,如果偏差中共應該會自爆。
萬一M族飛彈真得「誤打」台灣,它的傷害會有多大呢?國防部的說法是,M9可擁帶五百公斤的傳統高爆彈,撞擊平坦地面大約可以造成坑徑大約二十公尺,深度五至十四公尺之彈坑:若是M11飛彈,它的彈頭是八百公斤,撞擊地面的坑徑是二十二公尺,彈坑深是六到十五公尺。如果用的是演習啞彈,那造成的影響將會略輕。換句話說,只要找到適當的防禦場所,將可減低傷害。國防部強調,從二次大戰以後,從沒有一個國家是因為遭到飛彈攻擊而戰敗的,反而激發全民一致的禦外潛能。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這次北部的著彈區離日本那國島僅有三十浬,其中包括日本西南航道的重要通路,讓日本情報單位及軍方相當重視,六日日方也循既有的管道,與我方商討情報交換的事宜。
此外,導彈演習會不會衍生軍事衝突,也是而相當令人關注的問題,尤其是假如中共派了觀測船到彈著區,我方要如何因應?據情報次長室執行官劉艾迪的表示,假如試射的是服役中的飛彈,中共可能不會派觀測船來,但如果,中共真的派觀測船來,則看他們的動作,如果是在公海上無敵意的行為,我們只會監視他,但如果有危害行為,我方就會有因應措施。
不過,劉湘濱強調,中共近幾次的演習,都是單獨性的演習,而非一步一步封鎖台灣,所以恫嚇的意味居多,應不至於演變成軍事行動。他強調,中共如果發動海島攻擊,他們的傷亡,將超過我們的五、六倍,經濟也會倒退三十年,從理論上來講,中共沒有犯台的條件。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這次北部的著彈區離日本的那國島也僅有三十浬,其中包括日本西南航道的重要通路,讓日本情報單位及軍方相當重視,六日日方也循既有的管道,與我方商討情報交換的事宜。去年首次導彈試射時,美方是我國主要的情報交換管道,這一次日本的角色可能會比過去吃重。由此可見,中共試射導彈,目標不只是台灣,也有測試日本的意味。(原文刊登於《新新聞》470期)
李登輝(左)、宋楚瑜(右)的裂痕已無法避免?(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即使在這個總統以及省長都已經由直接民選而產生的民主時代,過去封建時期那種「趙孟能貴之,趙孟能賤之」的宮廷政治把戲,仍然會持續上演,含憤辭職的民選省長宋楚瑜,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宋楚瑜是有四百多萬票的民選省長,但是短短五天的國發會,卻可以把李登輝於一九八八年繼任總統以來,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宋楚瑜,霎時之間打入政治冷宮。這只證實了一個事實:今天檯面上的政治人物不管是誰,「李登輝能貴之,李登輝能賤之」,即使是有選票的民選政治人物也是一樣。今天的宋楚瑜如此,過去的林洋港、郝柏村等人當然更不例外,民主政冶的外衣,內裡包裹的仍然是宮廷式的封建政治文化。
在李登輝崛起過程中,許多過去曾經支持他的人,後來都與他交惡而離去,例如趙少康、林洋港、郝柏村、陳履安、梁肅戎甚至許歷農、李煥都是。李登輝主政八年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與這些曾經支持過他的人,進行政治鬥爭的歷史。在這部歷史中,宋楚瑜始終扮演忠心捍衛李登輝的角色,結果如今連宋楚瑜也打算掛冠辭職,難怪當年被逼退的梁肅戎直說宋楚瑜是「咎由自取」。
所以嚴格說來,當時第一個公開表態支持李登輝的人,是後來另組新黨,公開反李的趙少康。
很多人都忘了這一段歷史,在蔣經國剛剛去世,支持李登輝得以順利代理黨主席,然後才能「真除」成為正式黨主席,並揭開國民黨中央權力核心移轉序幕的第一人,不是宋楚瑜,而是趙少康。
蔣經國於八八年一月十三日去世,兩天後,當時的黨秘書長李煥找來三個副秘書長宋楚瑜、高銘輝以及馬英九,共同討論黨主席的問題。而當時四個人討論後,再與其他黨內大老及中常委談,也都確立了應由已經繼任總統的李登輝擔任黨主席的共識,並打算在一月二十日的中常會上,通過由李登輝代理黨主席之事。這時的宋楚瑜與李登輝之間,還只是處於泛泛之交的階段。
在這局勢渾沌未明、曖昧不清的階段,一月十八日,當時還是新國民黨連線成員的趙少康,便率先領銜連署,提出一份三十八個國民黨籍增額立委共同呼籲,支持李登輝代理黨主席的聯合聲明,當時還鬧得情勢未定的國民黨中央一度手忙腳亂。所以嚴格說來,當時第一個公開表態支持李登輝的人,是後來另組新黨,公開反李的趙少康。
趙少康後來反李,其實與李煥、林洋港、郝柏村等人相繼反李的軌跡是相依循的。
蔣經國去世時,當時擔任黨秘書長的李煥是黨內第一實權人物,當年的七月七日,國民黨召開十三全大會,大會的主要任務是選出新任黨主席以及中常委,最後選出的黨主席當然是李登輝,但是整個會程中,鋒頭最健的卻是李煥,尤其李煥以黨秘書長之尊,拿下中央委員票選榜首,當時任行政院長的俞國華,卻滑落到難堪的三十五名,這件事讓李登輝印象深刻,也對李煥這個人的評價有所保留。
十三全會確立了李登輝在黨內領導的形式地位,但是在整個十三全會的各項事務中,他卻幾乎毫無參與聞問的空間,因為這是屬於李煥的舞台。
但是對李登輝而言,十三全會的召開猶如一場「七七事變」,此後,李登輝展開一場與黨內不同流派人物的八年抗戰。
九○年二、三月間,春寒料峭,國內政爭陰影如山雨欲來。政治風暴的源頭,其實早在九○年六月一日,李煥繼俞國華之後,擔任行政院長時便已埋下。從十三全會開始,李登輝便有了「李煥想逼退俞國華,接任行政院長」的想法,所以他後來也對俞國華辭行政院長的內情,深感懷疑;他甚至認為,這一幕「俞下李上」的戲碼,根本是李煥自導自演的,即使是他李登輝,也只能被動的配合演出。所以他後來雖然無可奈何的選了李煥當行政院長,但是二李之間,從李煥上任的那一天,就是貌合心不合的處境了。
剛當上行政院長的李煥,刻意表現出對李登輝的恭敬尊重,不過對李煥心有芥蒂的李登輝,卻更加受不了李煥表現出來的謙讓敬謹,尤其他覺得,李煥的為人處世太過於講究手腕技巧,所以他一直無法信任李煥。
二李之間的關係,從此一路直下幾達冰點,在九○年春天的政爭前夕,兩人原來每周一次的會談,越來越短,甚至無話可說,因為李登輝不想跟李煥說,而李煥也不知道如何跟李登輝說。
李煥這個行政院長做得很辛苦,八九年底李登輝尋找副總統搭檔人選時,李煥一度有意希望成為副總統人選,而且他認為,以當時非主流集結大軍對抗李登輝的態勢,李登輝應該會作出政治妥協,結果李登輝沒有妥協。
找了郝柏村擔任行政院長,是李登輝消解當時非主流勢力的一個奇招,兩個月前,郝柏村跟林洋港、蔣緯國、李煥等人還在策畫推出另一組總統副總統候選人對抗李登輝,結果現在郝柏村跟李登輝卻成了肝膽相照的政治夥伴。
後來李煥仍然勉力想要留任行政院長,但是李登輝仍然無意於此,他覺得,這一年多來政壇的風風雨雨,都與李煥有關。所以他最後出人意料的找了同是非主流陣營的郝柏村接任行政院長,徹底瓦解非主流的反撲實力;紅極一時,權傾朝野的李煥,從此被打入政治冷宮。
找了郝柏村擔任行政院長,是李登輝消解當時非主流勢力的一個奇招,兩個月前,郝柏村跟林洋港、蔣緯國、李煥等人還在策畫推出另一組總統副總統候選人對抗李登輝,結果現在郝柏村跟李登輝卻成了肝膽相照的政治夥伴。
早先,被稱做軍事強人的郝柏村,壓根沒想到他會有除役的一天,為了去除「軍人干政」的疑慮,接任行政院長前,郝柏村辦了除役的手續,成為一個文人院長。
但是當郝柏村繼續召開包括參謀總長在內的「軍事會議」後,本來肝膽相照的李郝之間,逐漸出現裂痕。嚴格來講,所謂軍事會議,其實是軍事簡報會談,因為當時國防部長首度由文人陳履安出任,卻發生軍令與軍政系統的爭執,所以郝柏村想解決這個問題,就打算召開一個軍事會報。
而且郝柏村事先也向李登輝報告過,李登輝雖然沒有表示贊成,但是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所以郝柏村就去了,結果這件事在府院雙方不同的解讀下,產生不同意義,二者的心結也逐漸結下。
另一件影響兩人關係的相關事件,則是郝柏村對李登輝的若干軍中人事案不表同意,被李登輝認為這是侵犯到他的三軍統帥權,尤其是所謂的蔣仲苓事件。九一年底,李登輝想升蔣仲苓為一級上將,但是郝柏村反對。
郝柏村認為,軍方慣例,除非例有戰功,否則只有當過參謀總長的將領,才能升一級上將,但是蔣仲苓沒有這個經歷,所以作為行政院長的郝柏村,不願行使副署權,這個案子就在李郝之間僵持了一年多。在這期間,郝柏村一度同意,但是他強調他會辭職,所以最後李登輝在這件事上選擇了妥協退讓,不過二人已是「肝膽漸裂」。
這一段期間,陸續發生李登輝有意訪問日本,郝柏村卻完全不知情,九二年底立委選舉前的陳癸淼提名事件、一中一台事件、財政部長王建煊因為土地增值稅辭職下台事件,幾乎每一件事都加深李郝之間的裂痕。郝柏村也知道李登輝無意留他,所以在九二年立委選後,郝柏村宣布辭去行政院長。
郝柏村辭職後,誰是適當的繼任人選?有人提到林洋港,因為這樣可以消解非主流勢力的反彈,就如同當年找郝柏村當行政院長是同樣的道理,不過李登輝這次再也沒有玩這種妥協遊戲的耐心了。
林洋港與李登輝互稱瑜亮達二十年,但是在李登輝擔任總統以前,兩人的關係只是泛泛,但是從九○年二月的臨中全會,林洋港被非主流勢力推出,對抗李登輝後,林洋港與李登輝之間最後終於宿命般地走上對抗之路。
臨中全會時,非主流勢力如李煥、郝柏村等人一直認為,當年若不是他們護航保駕,李登輝不可能登上大位,結果李登輝繼任之後,竟然想要將他們一一剷除,難道李登輝是要推動台獨?所以他們想把李登輝拉下馬來,但是誰可取而代之?似乎只有司法院長林洋港了。
林洋港覺得李登輝器量不大,而且缺乏誠信,李登輝則覺得林洋港的草根性,其實是無大將之風的表現,他甚至不是治國的人才,所以李登輝怎麼樣也不會給林洋港機會。
林洋港的角色,從臨中全會一直持續到三月中旬的國大會前,臨中全會時,非主流勢力冀望林洋港搭配陳履安,透過票決的方式,可以取得黨內提名,但是最後失敗了;國大會前,非主流決定繼續抗爭,只是他們推出的主角,已經由林洋港、陳履安,轉變為林洋港、蔣緯國,但是這一組合最後仍然潰散,因為林洋港發覺自己不過是一顆棋子。
但是林洋港的總統夢一直沒有忘掉,從政爭時期「候選而不競選」的態度,到緊咬李登輝在促成連戰組閣時,要他「徐圖三年後發展」,以及李登輝說過不再連任的話;以至於九四年八月,林洋港辭去司法院長,李登輝卻只跟他碰面三分鐘的委屈,都促使林洋港決定放手一搏,參選總統。
林洋港覺得李登輝器量不大,而且缺乏誠信,李登輝則覺得林洋港的草根性,其實是無大將之風的表現,他甚至不是治國的人才,所以李登輝怎麼樣也不會給林洋港機會。
林洋港參選總統,心目中最佳的副手人選是陳履安。陳履安過去一向被認為是與李登輝交好的主流人物,尤其台灣技術官僚體系的建立,便是來自於陳誠。早期「經合會」的主要人物,如蔣彥士、楊家麟、李國鼎等人,大多是因為陳誠而進入政界;而當年推薦李登輝擔任政務委員的,便是當時擔任研考會主委的楊家麟,這可以算是陳履安與李登輝的早期淵源。在後來李登輝與李煥交惡,欲尋找新任閣揆人選時,陳履安一度也是李登輝考慮的對象。
從李登輝擔任總統後,由於蔣彥士和黃少谷的關係,陳履安是當時少數能經常到官邸走動的人物,但是在稍早之前的國民黨臨全會上,在主流非主流間掀起「起立」或是「票選」產生黨正副總統候選人時,陳履安卻是站在非主流這一邊。
陳履安後來便與李登輝越行越遠,其中一個重要轉折點在九○年二月政爭時期,陳履安在一個私人場合,倡言內閣制,並表示總統與閣揆都不應兼黨主席,被認為是炮打李登輝之作。
陳履安不願成為林洋港的副手,因為他自己要打一場不一樣的選戰,梁肅戎曾經說林洋港是自失先機,而且一誤再誤。
梁肅戎、郝柏村、李煥、陳履安這些當初支持他或是曾受他栽培的人,後來一一反他而去,共同的原因,都是不信任李登輝的領導風格,或是懷疑李登輝的台獨傾向。
李登輝與這些人長達八年的恩怨情仇,匯聚在九六年三月的總統大選中一次總結算,結果這八年中陸續獲勝的李登輝,在這場民選總統的「台灣大戰」中,再次取得決定性勝利,並將這些對手,全部逐出權力舞台。只是誰也沒想到,在這八年中勤王有功的宋楚瑜,最後竟然也會走向類似命運。(原文刊登於《新新聞》513期)
在政壇中,李登輝(右)和宋楚瑜(左)可說是情同父子。(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宋楚瑜到底會不會辭,十天來是台灣最大的政治賭局,雖然答案未正式揭曉,但在9日李登輝與宋楚瑜進行會面後,似乎已經明朗。
宋楚瑜在下午時,公開地表示:「我怎麼回得去!」短短一句話,說明宋楚瑜在見過李登輝後,仍然堅定請辭的決心,準備向李登輝揮別。
李宋會面,時間的選擇是個藝術,連戰在,就讓連戰來處理,連戰一出國,問題就跑回李登輝手上。
李、宋本來約好在8日晚間9點,這一天是李登輝過農曆生日,晚上李登輝在與家人外出吃飯後,特地提早結束與家人聚餐的時間,趕回家等待宋楚瑜的到來。宋楚瑜轉念一想,兩人見面李登輝一定會要他留下來,他自己辭意已堅,這個時刻他若還是堅辭,一定惹得李登輝不高興。
宋楚瑜、陳萬水與省新聞處長黃義交從台中驅車回到台北之後,返回濟南路的寓所,宋楚瑜就沒有再出過門一步,讓陳萬水親赴官邸送了一張生日卡給李登輝致意。民選之後的李登輝過第一次生日,沒有得到他最想要的生日禮物,李登輝有點不高興,他反而領教到宋楚瑜的脾氣,於是李宋會面改約第二天上午。
宋楚瑜面對與他情同父子的李登輝,恭敬地詳述辭職緣由,宋楚瑜說:「楚瑜的辭職讓社會如此關切,深感不安。」但是不安歸不安,他仍然向李登輝說:「請成全我!」
1月9日上午11點,距離宋楚瑜宣布辭職後已過了10天,10天來宋楚瑜辭職的態度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李登輝忍著,不找宋楚瑜,要欲接班的連戰自己來解決問題,不能什麼問題都推到他身上。
然而連宋見面了,連戰迂迴的處理、誠意的挽留,還是沒讓宋留下來,連戰既定的出訪行程不能改變,出國後,還是回到李登輝手上,李登輝最後終於還是在總統府中會見了宋楚瑜。
李、宋兩人單獨會面,旁邊沒有外人在。宣稱「情同父子」的兩人推心置腹地交談1個小時15分鐘,宋楚瑜面對與他情同父子的李登輝,恭敬地詳述辭職緣由,宋楚瑜說:「楚瑜的辭職讓社會如此關切,深感不安。」但是不安歸不安,他仍然向李登輝說:「請成全我!」
李登輝說:「你不要走!我絕對不讓你走!」
李登輝向宋楚瑜說,過去你在省府三年多,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得到,你現在是民選出來的省長,要向選民、省民負責,你一走,怎麼向期待你的省民、選民交代?
李登輝特別向宋楚瑜解釋,外面對於國發會凍省、調整省府組織功能決議的解讀,很多都是不對的,這完全是針對制度的改進,並不是針對人,更非所請的省府、省議會功能、效率的不彰,而是鑑於對國家競爭力的提升:「你不要誤會!」
宋楚瑜與李登輝情同父子,但是宋楚瑜認為:「父親也會給孩子選擇自己的路的權利!」他執意請辭,李登輝卻要他好好休息,回去冷靜地想一想,「靜思」一段時間再說。
宋楚瑜中午返回濟南路省長官邸,副省長吳容明、省新聞處長黃義交也隨同前往,但是宋楚瑜不說話,遵照李登輝的意思純然「靜思」,「一切等連戰回國後再說!」但顯然宋楚瑜在下午就結束靜思,而對外表白:「我怎麼回得去!」
政壇中,沒有誰少了誰就不行的,也許李登輝沒有了宋楚瑜,他就不會有今天,這是許多政壇人物面對李宋關係顯出微妙變化之後,忍不住的感言;但是轉念一想,「誰又知道當時不會出現另一個宋楚瑜呢?」
廢省爭議之初,誰都沒有料到最後會發展出宋楚瑜辭職的大動作,政壇高層人士在回想事件發展時說:「這是一場我們都看不懂的戲!」政壇高層一開始在面對宋的反彈時都以:「他必須對省民有所交代!」是故對宋初期的反彈,大多以「做戲」的眼光來看待。
因為在12月22曰,國發會召開的前一天,宋驅車返回中興新村前,李宋兩人曾針對省虛級化一事,有二個小時的長談,宋楚瑜此刻已不願再對那二個小時間,兩人究竟談些什麼多做說明,但是這一會談的動作,卻讓李登輝確信,宋楚瑜方面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所以宋楚瑜不出席國發會與在省議會的尖銳答詢的動作,據瞭解,李登輝當時不以為意,以至於在12月26日國民黨與民進黨協商前一天,連戰、吳伯雄、黃昆輝、蕭萬長在官邸與李登輝請示談判,底線時,吳伯雄頗為憂心地向李登輝建言,希望李還是該與宋談一談。
當林豐正在研擬國發會題綱與內政部幕僚單位的作業時,他還曾經向連戰請示減化行政層級的方向,他請示時,連戰明白地說:「就朝虛級化、中央與縣市二級的方向研究!」
李登輝當時在與會者面前說:「我已經和他談過了!」但是與會首長們還是希望李登輝能再和宋楚瑜談一談,於是李登輝從善如流,拿起電話撥給宋楚瑜,告訴他將與民進黨協商的腹案。李登輝與宋談完之後,還開心地向與會首長們以台語說:「講好了、講好了~沒問題了!」讓與會者吃了顆定心九,覺得宋楚瑜方面應該沒有問題了。
李登輝真的與宋楚瑜「講好了」嗎?李登輝做如是想,但是宋楚瑜並不認為,似乎雙方對凍結省級選舉之後,省的存廢發展認知上有出入,李雖言明不廢省、不虛級化,但是要凍結省級的選舉,最後的演變會不朝虛級化、廢省的方向走嗎?
在推動廢省一事上,李、連、宋三人有著不同的角色扮演。連戰一直認為,台灣目前發展遇到困難的瓶頸,如果要提升國家競爭力,行政效率的提升,絕對是重要的一環,所以當林豐正在研擬國發會題綱與內政部幕僚單位的作業時,林豐正還曾經向連戰請示減化行政層級的方向,林豐正請示時,連戰明白地說:「就朝虛級化、中央與縣市二級的方向研究!」
表面上說是「研究」,但是卻暗指了這就是未來的方向,以連戰如斯地身分官位,想也不會向素來為宋左右手的林豐正做更「白」的表示!
所以在宋楚瑜投出辭職的深水炸彈之後,李登輝照例是參加辜濂松的跨年晚宴,在元旦假期仍一如往常享受揮桿之樂,但是李登輝對宋楚瑜突如其來的表現仍然顯得不悅地說宋:「任性、根本失控了!」
在吳與宋之間的會面,吳伯雄既無法就國發會的結論做什麼改變,又並非當事人,也無力挽回宋楚瑜堅辭之心,所以最後吳伯雄只能以當時自己退出省長選舉的心路歷程來勸宋楚瑜:「退一步海闊天空。」
但這只顯示出李登輝對宋楚瑜如此不計後果的責怪,李並不認為宋是針對他而來,李甚至對自己的角色表明:「我是裁判,又不是球員!」言下之意表明,明明是連宋在廢省議題上的爭執,矛頭卻轉向他,所以李登輝表面上是以黨政部門的吳伯雄與連戰對宋楚瑜安撫,實則是先將宋的問題迫使連戰自己來出面解決。
所以在李登輝指派吳伯雄、連戰出面來安撫宋楚瑜,吳、連、宋三人的關係就變得很微妙。
在吳與宋之間的會面,吳伯雄既無法就國發會的結論做什麼改變,又並非當事人,也無力挽回宋楚瑜堅辭之心,所以最後吳伯雄只能以當時自己退出省長選舉的心路歷程來勸宋楚瑜:「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是宋屢屢以「情何以堪」來回應吳伯雄。
吳宋之間的會面,也出現一段插曲。原本吳伯雄與宋楚瑜是約定在1月5日下午1點30分,但是吳伯雄因省議員邱創良來訪而將與宋會晤的時間往後延,宋楚瑜方面後又順延一小時,但是吳伯雄方面又因要出席革實院的活動表明無法趕往使得吳宋會延至晚上11點,才在東區兩人「共同的朋友」家中見面。
吳伯雄在凍省的議題上,雖然曾有蕭萬長與饒穎奇出面要求吳伯雄出來說明,但是吳都回絕了,很小心地避免涉入其中,以免外界不必要的聯想。
但是在見面的時機上,吳伯雄卻因邱創良而延後與宋的約定,顯然吳伯雄也清楚自己的身分與和宋的關係上,兩人見面雖不至遭宋拒絕,但他的出面對打消宋的辭意並無多大幫助,頂多也只能講些「退一步海闊天空」之類的安慰話而己。
真正的關鍵點還是在李、連兩個人身上,李登輝要連戰自己去面對宋楚瑜的問題,但連戰又轉了一層,先派林豐正出面與宋勸慰,一封辭職信成了指標,連戰不肯接,宋不願收回,就只停留在林豐正手上打轉,林豐正兩頭忙,深夜與宋長談之後,隔天一大早又向連戰面報,連宋會就在林的居間聯繫周旋下展開。
連宋之會就在連戰位於一品大廈的寓所中由林豐正、蘇起作陪之下開場,連戰把它定位成是私人的會面,宋也降低敏感度,讓剛下飛機的陳萬水從機場風塵僕僕地趕來,陳萬水與連方瑀之間話題圍繞在香港的購物樂與媽媽經之間,笑語不斷,但是客廳中的男人們卻對辭職問題左右推閃。
宋見連,連戰雖刻意地說:「這幾天你都跑哪裡去了?」宋雖笑說:「你連我都找不到,劉邦友案怎麼破得了!」雖都以玩笑話做粉飾,卻隱含政務能力上的質疑,對照宋屢屢以中央認為省的存在減低了行政效率之詞,敬出一記回馬槍暗指省府的存在並非問題癥結所在。連戰聽了哈哈大笑不接話來表示不以為意,也讓這一段對話消逝在空氣中。
宋言必稱連「長官」,拋出辭職問題之後,連戰仍不接手,說:「這個問題我們不談!」因為連戰知道宋楚瑜不可能就此打消辭意,連宋兩人都認同國家要改革、要提升競爭力、此事乃對事不對人,這些場面話都有共識。但是局勢仍然混沌不明,宋楚瑜吃了一碗餛飩,還是要辭職,連戰與連方瑀在媒體包圍之下,舉步艱難地,兩人還是堅持要送宋楚瑜夫婦上車,刻意讓媒體拍下這個感性的鏡頭。
感性的鏡頭與轉述會談的蘇起,左一句右一句的「氣氛融洽」,他們不要外界對所謂的「連宋之間」有多餘的描述。
由於連宋會談中,宋楚瑜對省府員工的安置問題最感關切,也表明這是他最不放心的問題,要宋楚瑜自己出手安置省府員工,他感到「情何以堪」。所以連宋會談之後,在連戰出國前一天傍晚,連戰特地打電話告知林豐正,要內政部研究出安置省府員工的方案,這個方案必須要在連戰出國前提報到行政院。
宋楚瑜辭職的心境,他以介之推、曾國藩、張良自喻,表明自己並非外界懷疑的「權謀」而是堅定求去,「未來國家需要我,我還是會效犬馬之勞。」
所以內政部與總統府緊急聯繫,第二天一大早,即在連戰出訪的七日上午由林豐正主持會議確定原則,林豐正特別強調,八十七年底,省長、省議員任期結束以前,以及完成修法修憲以前,省府相關單位的員工福利與權益都不受影響。
林豐正說,這個目的即在「讓宋省長安心」,也是連戰刻意地在為宋楚瑜製造一個下台階。
宋楚瑜辭職的心境,他以介之推、曾國藩、張良自喻,表明自己並非外界懷疑的「權謀」而是堅定求去,「未來國家需要我,我還是會效犬馬之勞。」但是這一退,未來還會有宋楚瑜的一席之地嗎?
「政治人物的進與退」選擇只在一念之間,然而在台灣目前的政治文化,似乎還沒有成熟到可以用一種坦然的態度,來接受一個政治人物的猛然煞車。特別是宋楚瑜,他的辭職是顯得如此地曲折而多磨。(原文刊登於《新新聞》514期)
宋楚瑜對行政院官僚的心態頗為感冒。(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宋楚瑜不曾公開賭博,可是有人卻認為他實際上很有點賭徒性格,在過去國民黨內最風起雲湧的詭譎八年多中,宋楚瑜在幾次影響政局的關鍵時刻,都喜歡以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賭注,而且他最後總是贏家。
然而,這一次他卻嘗到了「槓龜」的滋味,他想辭職,但是他辭職的結果沒有改變任何政治現實,而且他也沒有辭成,他不想留,卻又走不了,最後還是回到了中興新村。
「辭職待命」,是宋楚瑜請辭省長不得不的選擇;「欲走還留」則是宋楚瑜此時的尷尬心情。
去年的12月31日,宋楚瑜是真的抱著豁出去的心情請辭省長,這是他不滿國發會結論所能採取最激烈的抗議手段,誰想到碰到棉花糖似的連戰,屢屢以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化解宋楚瑜的出招,搞得宋楚瑜想走走不了,最後只好無奈的「辭職待命」。
這一次連宋之間正面對決的結果,過去老被當成「世家公子」的連戰,贏了;而一直被看做「大內高手」的宋楚瑜,輸了。
有趣的是,在23天的「宋楚瑜辭官記」的連續劇中,行政院方面非常特別的「沒有聲音」,一切相關事宜,交給與宋楚瑜私交甚篤的內政部長林豐正處理。
一位行政院熟悉法政的高層官員的說法是:「宋楚瑜這麼高層次的人,我們行政院怎麼敢講話!」但事實上,據一行政院高層官員指出,當行政院面對宋楚瑜的請辭案時,連戰就下達過指示,要求行政院消音。
於是在23天的連續劇中,行政院除了新聞局長蘇起發表些含混閃爍的記者會外,所有的行政院官員,自副院長徐立德以降,都沒有聲音,既沒有「背景說明」,也沒有「可能的局勢分析」。
由連戰對行政院的指令,可以看出連戰在這次事件中,盡可能消弭雜音,避免節外生枝的處理原則,和省府方面的各種「代言人」的盛況比較,成了鮮明的對比。
另一方面,據了解,行政院的官員也對宋楚瑜的這幕戲有「懶得去理」的心理,一方面,凍省的工作千頭萬緒,他們都認為只是一個政策方向,3、5年之內都難以完全實現,根本不是針對還剩兩年任期的宋楚瑜。
而所謂的「省府三條件」,更是讓一些官員私下感到「好笑」,一位法政專長的高層官員就說:「他們要求錢和人兩年不動,其實兩年內省一定還存在,把預算凍結起來,事實上,各部門的預算都力爭擴大,省反而要不變,吃虧的是自己。」
其實就是行政院官員這種「別那麼急嘛」的心態,令宋楚瑜方面極為惱火。宋楚瑜在意的根本不是還有幾年任期這種技術性的枝節問題,而是從國發會前到國發會結束,讓省府方面覺得行政院是在有意蔑視宋楚瑜做為民選省長的尊嚴。
尤其宋楚瑜跟連戰談,總有種談不出所以然來的感覺,所以連戰回國後,宋楚瑜對再跟連戰會談,其實有點意興闌珊,因為再怎麼談,都有點像是舊劇本重新上演,各說各話罷了。
宋楚瑜21日上午還是願意去見連戰,一方面尊重連戰是上級長官,不去的話會引人批評:再則他也受不了連戰這種既拖又磨,卻不著邊際的太極拳功,想要做個了結了。
宋楚瑜一直不願因為這件事,讓李登輝對他有所誤會,所以1月9日和李登輝見過面後,宋楚瑜的辭職事件開始進入膠著階段,也為日後「請辭待命」的結局埋下伏筆。
而且宋楚瑜一直不願因為這件事,讓李登輝對他有所誤會,所以1月9日和李登輝見過面後,宋楚瑜的辭職事件開始進入膠著階段,也為日後「請辭待命」的結局埋下伏筆。
在李宋會中,李登輝要宋楚瑜回去「靜思靜思」,對宋楚瑜方面而言,李「絕對不會讓你走」的明確態度,令他們的確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剛好在行政層級上必須處理宋楚瑜辭呈的連戰出國訪問,讓宋有充分的時間思考。
首先,辭職的相關法律問題必須要搞清楚。自從宋楚瑜提出辭呈開始,就有一派的學者和民代始終主張,基於民選政務官的權力來源得自選民,請辭只要對外宣告即可生效,根本無需行政院批准。
但宋楚瑜方面不斷在行政法規系統中徵詢的結果,幾乎所有體制內的法務見解,都傾向省長辭呈須由行政院長批過方得生效。其間,省府法規會曾接獲徵詢電話,法規會也提供了相同的答案。
這令向來堅持「體制內鬥爭路線」的宋楚瑜感到相當的為難。在中央完全消極抵制的情況下,如何自己獨自演完這場辭職秀,同時做好損害控制,考驗著宋楚瑜和他的核心幕僚。
因為既然宋楚瑜接受這樣的解釋,無異是為自己的請辭事件套上一個緊箍咒,宋楚瑜很明白,連戰絕對不會批准他的辭呈。連戰不准,宋楚瑜當然走不了;繼續留下來的話,又心有未甘,而且這一場辭職秀好像就成了一個任性頑童搬演的鬧劇,這不是宋楚瑜的本意。那麼還能怎麼做?宋楚瑜跟他的幕僚們討論著,宋楚瑜也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在各種解套的方案中,有一種是把戶籍遷出台灣省,待六個月後,就自然喪失省長資格。不過這種看起來像抄小路的做法,實在有欠恢宏,不是堂堂氣派的民選省長所做得出來,於是根本不被納入考慮。
出國也是一個說法,但出國不是得請長假,就會變成曠職,而且與宋楚瑜信誓旦旦深愛台灣土地的宣稱背道而馳,殊不可取。
由於體制內可行的辦法都無法造成辭職事實,宋楚瑜幕僚群的思考方向於是開始導向「如何回任」。但是要由「怎麼回得去」轉成「不能不回去」,如何取得足夠正當性,讓廣大視聽能夠接受而不顯得宋某人出爾反爾,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基於內部的這種思考醞釀,早在連戰於一月十八日回國前,宋楚瑜方面就對外放出消息表示,二十一日請假期滿後將不再續假,強烈暗示事情到時會有一個明確的結果,外界紛紛揣測,如果屆時連戰仍不准辭,宋到底要如何下台。
時間的拖延顯然對他們不利,雖然連戰外訪的各種消息,暫時轉移了媒體對辭職事件的關注,但如果不趁連戰回國後,迅速將此事做個了結,朝野一致的不耐,將使他們希望有個漂亮結局的期待完全落空。因此如果能讓事情在連宋二度會面,辭職事件再現高潮的張力下落幕,應該比較理想。
隨著「請辭待命」這招在宋陣營內部逐漸達成共識,他們對外釋出的訊息也就越來越像猜謎。例如「在兼顧法理、務實、與主觀意願的情況下,做出明確決定」之類的句子,讓外界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宋楚瑜「在家隱居」的這段時間,他除了看書、陪家人吃飯之外,陸續也和好幾位政壇的前輩討論出處上所面臨的困境,其中包括他剛請辭時曾親到家裡慰問他的馬樹禮,軍方也有不少朋友關心他的處境。來自各地的花籃電話仍不斷湧入官邸,讓他覺得自己過去的努力還是很受肯定的。
其實在剛獲知宋楚瑜辭職消息時,很多人第一個反應都是,沒有舞台的政治人物,恐怕很快就會被民眾給遺忘了,而認為他正為自己政治生命的存續下一個很大的賭注。行政院和層峰絕不准辭的態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反而暫時替宋楚瑜解決原本必須先淡出政壇一段時間的問題。
剩下來,就是如何在宋辭意不變,卻又回去繼續上班這個技術性問題。應該在什麼時間、什麼場合、向誰宣布這樣的決定呢?在一番參酌後,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1月18日星期六連戰返國,經過星期天的休息,周一李登輝與連戰見面,第一件事就是處理宋楚瑜辭職的事。「信使」林豐正又開始忙於穿梭兩造,安排連宋二度會面的時間。
在連戰返國之初,宋楚瑜方面早就明白連戰一定會安排連宋見面,這時候的宋楚瑜,對於堅持辭職的念頭還是沒有放棄,但是他也明白形勢比人強的道理,所以這時省府方面也對於宋可能的選擇放出一些訊息。
就在同一段時間內,副省長吳容明、賴英照等被召至官邸,但顯然在會面過程中,兩位副省長已能體會宋楚瑜回任的可能發展,並啣命回到中興新村,為省長回任營造適當的氣氛與場合。
在連戰返國之初,宋楚瑜方面早就明白連戰一定會安排連宋見面,這時候的宋楚瑜,對於堅持辭職的念頭還是沒有放棄,但是他也明白形勢比人強的道理,所以這時省府方面也對於宋可能的選擇放出一些訊息。
例如省府方面強調宋楚瑜的辭意未變,但是宋楚瑜也接受「民選省長辭職,必須行政院長批准」的法理解釋,而宋方面也承認,連戰絕對不可能批准宋楚瑜的辭呈,但是宋楚瑜卻又無意繼續請假,這些訊息綜合起來,其實都為後來「請辭待命」的結果留下轉圜餘地。
根據省府對外界的說法,吳、賴兩人前往台北官邸,除了向宋報告省政運作狀況之外,也轉達了省府員工士氣不佳的訊息。1月20日星期一,在上午例行召開的省政會議中,有廳處長反映同仁工作情緒低落已達不容忽視地步。
這時就在會議室外,二、三千名中興新村的省府員工在秘書處的號召下齊聚省政大樓前,高呼口號,希望慰留宋楚瑜,並陸續向出面接見的秘書長蔡鐘雄遞交一疊疊由各單位員工自動發起簽名留宋的簽名冊。
當時場景,可謂中興新村創立以來前所未見的場面。一級主管開會,副首長級以下人員幾乎傾巢而出,連第二辦公區的省訓團、文獻會等單位也都不落人後。
主持省政會議的吳容明見機順勢表示,為安撫全體省級單位同仁情緒,將在1月21日周一下午主持召開一次史無前例的「省政工作談話會」,要求省屬單位科長級以上四百五十位高、中層幹部全部與會。
一向作風嚴謹的吳容明,竟要召開這麼個龐大的「談話會」媒體立刻敏銳察覺,屆時「談話」的主角很可能是另有其人。宋楚瑜將在談話會中出現的消息很快獲得證實,但他究竟是留人還是走人,對外界仍是繼續賣關子。每次記者堵到宋楚瑜,他都是老話一句「辭意不變」。
結果其實早已可以預料。宋的核心幕僚群在周一晚上曾就事態發展進行最後一次沙盤推演。這時一篇長達30分鐘,軟中帶硬、緊中帶鬆的回任講稿已經修改潤飾完成。
宋楚瑜仍幾度心有未甘的向周圍人徵詢「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幾位在辭職過程中一直陪著他的親信,深怕宋臨陣反悔,趕忙再向他分析,以目前情勢而言,「請辭待命」已是最好的解套辦法,因為辭職狀態仍繼續存在,因此並不違反當初請辭的初衷,至於回去工作,只是不願逃避責任的表現,與戀棧無關。
不過私底下,他們也和宋楚瑜一樣擔心,外界難免有一些消遣的風涼話要說。但比起不上不下的現況,總要好一點。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以「告省政幹部」取代「告省民同胞」,用詞強烈到抨擊中央違法、違憲,卻又以「效忠李總統」柔性包裝的講話,與他去年的辭職講稿前後輝映。
邱家宜21日上午連宋二度會面,宋楚瑜還是表達辭意,連戰的口風則由第一次會面時,要宋楚瑜休假一變而為要宋楚瑜回去上班。連態度由柔而硬的轉變,據說和李連會時,李登輝要宋銷假上班的態度頗堅決有關。但是高手過招,加上先前又有林豐正等人的穿針引線,其實兩人彼此的態度早已心知肚明。
他隨即轉往貓羅溪視察,第二天則飛澎湖、又轉花蓮,過去的宋楚瑜似乎又回來了,每天都馬不停蹄地奔波在台灣各地。
所以宋楚瑜一離開行政院,馬上搭機直飛中興新村,悶了3個星期的「省府團隊」又要開始動起來了,宋楚瑜當初宣布參選省長時,選在中興新村,宣布辭職時,選在省議會,如今宣布「辭職待命」,當然還是得回到他的老地盤,這次則是向他一直引以自豪的「省府團隊」宣布,當然免不了又是一番砲打中央。
接著他隨即轉往貓羅溪視察,第二天則飛澎湖、又轉花蓮,過去的宋楚瑜似乎又回來了,每天都馬不停蹄地奔波在台灣各地。
不過經過這一番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衝擊後,宋楚瑜的心境大不如前,有點像是鬥敗的公雞,他才會發出「沒有輪子的車子怎麼跑」的感嘆。(原文刊登於《新新聞》516期)
☞從手指到眼球,掌握新聞脈動,現在就訂閱/購買紙本《新新聞》
☞想看更多政經時事、深度解析,快追蹤《新新聞》Facebook粉絲團
在外界的人看來,宋楚瑜(左)、李登輝(右)間的互動是非常複雜的。(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8年前的5月初,台中惠蓀林場的一場秉燭夜談,奠定了李登輝時代的治國大綱。當時,現任的總統府秘書室主任蘇志誠、台灣省長宋楚瑜、監察院長王作榮是這場夜談的主要成員。李登輝的治國理念,經過這三人的潤飾和整理,落實為那篇第八任總統的就職演說稿。
那時候,這三個人可說是李登輝最重要及最信賴的智囊,之後他們也共同經歷了政爭、導彈試射等重大政治風暴。但是,這種親密如盟友的關係,才維持不過短短七、八年,如今惠蓀林場的景物依舊,但四個人的情誼和互信卻不再如昔,甚至王作榮、宋楚瑜和李登輝正逐漸走上分道揚鑣之途。
蘇志誠最近以嚴厲的口吻批宋、王,等於是扯掉了李宋之間僅存如薄紗般的友好情誼,他句句一針見血的批判,好像在向世人宣告,那段在惠蓀林場凝聚的革命情感,已經真正成為歷史。
這個動作再度讓政壇熱鬧非凡,有翻舊帳的,有追溯歷史的,所有的新仇舊恨都搬上檯面上來叨敘一番,在雙方你來我往的辯解、說明與指責中,許多人恍然大悟地發現,有些心結如果沒有打開,許多的歷史可能會以不同的形態,一再重演,如李登輝總統和台灣省長宋楚瑜間即是如此。
依政壇人士的觀察,李登輝和宋楚瑜現在的關係,若以「相敬如賓」來形容,應是一種客氣的說法:以「相敬如冰」四個字,或許來得更貼切些。這兩位在台灣擁有數一、數二民意的人,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也對政壇及中生代的互動產生了微妙的關係。
在此情況下,政壇許多事就算看起來完全和李、宋無關,但卻常常在東拉西扯後發現,這兩個人好像無法脫離關係。
例如最近副總統連戰借錢給伍澤元的事,以及監察院長王作榮對時事、政局的建言,前者有總統府高層人士暗指宋濫用公帑,後者因希望李登輝能禮賢下士親訪宋楚瑜,就都扯上了宋楚瑜。
弄到最後,連戰的借錢風波還沒有弄清楚,反而又多了一個新的議題:宋楚瑜在一年多前未去向李登輝祝壽,是不是跑去打麻將?
其實老一輩的政治人物,就算和老朋友打幾圈衛生麻將,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宋楚瑜在請辭待命的期間,曾和一些舊識打麻將,也早已是政壇公開的祕密。但若這個時間點,恰好是李登輝過75歲生日,李久候宋而宋未去的那一天,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公開說宋楚瑜那天去打一夜麻將的,是總統府秘書室主任蘇志誠,但此話一經刊登,馬上遭到省府方面的否認,省府官員在向宋楚瑜探詢後表示,宋楚瑜那天絕對沒有去什麼大台北華城,也沒有打麻將,宋楚瑜還半開玩笑地說:「怎麼連我的行程都掌握不準?難怪當初找不到陳進興。」但蘇志誠也非常篤定地說,他不會講錯話或記錯事情。
其實再去說一個無法挽回的事實,或是宋楚瑜那天究竟在做什麼,是有一些無聊,但這些都再一次證明,如果說李、宋對凍省案的不同認知,讓兩人對彼此的堅持有些愕然,那麼,1997年1月8日的晚上,宋楚瑜未去總統官邸向李登輝祝壽,則是使兩個人就此日益陌生,而且漸行漸遠。
1月8日晚上9點,李登輝坐在總統官邸的沙發上,他在等已請辭省長的宋楚瑜,那一天是李登輝75歲的生日。
但這個原本應該是充滿歡樂的日子,並沒有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因為,李登輝一直等到深夜,等到他的法令紋更深刻地刻劃在臉上,等到身旁的人都不敢再多講什麼,但是除了看到宋楚瑜夫人陳萬水送來的賀卡,他並沒有見到那個想見的人。
宋楚瑜為什麼不親自向李登輝祝壽?事隔1年4個月,都還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在李登輝的立場,他可能到現在都還不能諒解,在這麼一個大喜的日子,宋楚瑜就算是有千百個理由,都不應該不來向他說聲生日快樂。
李登輝對宋楚瑜說:「你說我過生日,怕我生氣和破壞氣氛,所以沒有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有來,害我一個晚上不能睡,一直在想,這樣不是讓我更難過?」
但對宋楚瑜而言,他當時的心情還是處於「堅辭」的態度,面見了李登輝,在人家生日的當天苦著一張臉,如果把請辭的事情拿出來講,實在對老人家說不過去;而若是陪笑臉,或假裝沒有這一回事,讓李登輝或外界認為宋楚瑜就這麼不辭了,又非宋楚瑜所願。所以他選擇「善意」的缺席。
不過,雖說是李登輝那個晚上「等無人」,但以其堅強的意志,及當時和宋之間的情分,他是不會就此放棄宋楚瑜的。於是次(1月9)日,經由雙方身邊人士的連繫,宋楚瑜在上午11時在總統府面見了李登輝,兩人懇談了近一個小時,還留下李「我絕對不會讓你走」及宋「我怎麼回得去?」的名言。
據悉,在那次談話中,李登輝對前一天宋楚瑜未去官邸向他祝壽,還是非常在意。他對宋楚瑜說:「你說我過生日,怕我生氣和破壞氣氛,所以沒有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有來,害我一個晚上不能睡,一直在想,這樣不是讓我更難過?」另外,李登輝也告訴宋,除了他的孫女之外,他對宋最好。
一位了解此事的政壇高層人士表示,以李登輝的職務、輩分及年齡,主動向宋楚瑜說出這段話,可以說是一種「倒貼」了,用意就是希望宋回心轉意。但宋不但不領情,還對外說他太太愛他最重要,再加上後來動輒砲打中央的動作,在在都讓李登輝傷心,進而死心。
事實上,如果1月9日李登輝可以順利留下宋楚瑜,那1月8日連繫所出的問題,就不再那麼重要了。但是,事與願違,所以到現在,都還有宋楚瑜的幕僚表示,他們當時已經說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不會去,但蘇志誠到現在還在抱怨宋楚瑜讓李登輝等了一個晚上。這樣的陳年舊帳,居然可以一提再提,可以想像李宋關係,真是每況愈下。
不過,如果真的心已如槁木死灰,就不會再去氣、再去計較,李登輝如此,宋亦是如此。
以目前的情況發展,真要追溯李、宋間的心結,宋楚瑜逕自宣布請辭省長及其後的種種動作,都只有讓這個結打得更緊、更死、更大。
但話說回來,從宋楚瑜在這次蘇志誠親自開砲後,除安慰省府同仁不要緊張,並希望他們不要隨便對外面發言,宋楚瑜再怎麼看不起一些檯面上的政壇人物,他還是將李登輝擺在心裡的。
但兩個硬脾氣的人碰到一起,要怎麼辦呢?就算大家在內心的深處,都還留有那麼一點情分與眷戀,但在眾人七嘴八舌,及部分人士心有忌憚,不時要出手偷打一個結的環伺中,這道「剪不斷,理還亂」的習題,究竟要如何解?
由於彼此間有太多交錯的關係和心情,李、宋間的互動是非常複雜的,絕對不是旁人去溝通或傳話就可以解決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李招招手,宋敬敬禮」的情況下,兩個人好好當面懇談,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
一位和李、宋都有相當交情的政壇高層人士說,由於彼此間有太多交錯的關係和心情,李、宋間的互動是非常複雜的,絕對不是旁人去溝通或傳話就可以解決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李招招手,宋敬敬禮」的情況下,兩個人好好當面懇談,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
否則一些看似不重要的枝枝節節問題,都會被放大、甚至被渲染,而許多政壇中事,最終都會「萬流歸宗」,變成李、宋的問題。(原文刊登於《新新聞》582期)
李登輝打出的「兩國論」是一石多鳥的牌。(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即將下台的總統,通常都會是最危險的總統。他過度膨脹而又無法發洩的自我,會在這時做出孤注一擲的豪賭,並將人民拉來做為豪賭的賭注兼人質。至於豪賭後將留給人民什麼樣的殘局,則當然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本刊早已指出,對李登輝最後這段任期,台灣國會及人民必須密切注意最後資產——外匯的動態。外匯存底乃是台灣迄今最完整的全民公產,同時也是唯一未被政治汙染濫用的資源。
由於外匯與國內的新台幣相連,任何動支,都必須先以新台幣納入總預算考量,而後始能支出。但越來越多的證據已顯示出,李登輝的最後任期已開始覬覦這些外匯。
最近巴布亞紐幾內亞主動公布,台灣的「金錢外交」所承諾的乃是十八億美元的援助,以及七億美元的貸款。這二十五億美元的外匯動支,絲毫未見諸國家總預算,這種外匯的濫用,如果未加監督限制,極有可能使得新台幣與外匯聯繫關係的斷裂失衡,而造成新台幣在國際貨幣交換上的大幅眨值。
李登輝最後的任期內,在國內財政上,不斷以納稅人的金錢補貼建商、銀行,替不良企業紓困,甚至拉抬股市,已造成嚴重且違背正義原則的財政赤字危機。設若往後幾個月,類似於巴布亞紐幾內亞這種一國二十五億美元的邦交再來幾次,新台幣的鉅幅眨值即無法避免。
李登輝最後任期的賭徒性格,除了將造成財政危機和外匯及新台幣危機外,更嚴重的,乃是台灣安全上的豪賭,最近的「兩國論」,即是這種豪賭的表露。李登輝在目前這個時刻,打出「兩國論」牌,儘管突兀,卻不意外。
拋棄「兩國論」的修辭與夾纏不論,它本質上與以前李登輝親信「集思會」的「先獨後統」,或江丙坤的「以一個中國為指向的現階段兩個中國政策」可謂完全相同;也和他自己的「中華民國自一九一一年起就是主權獨立的國家」如出一轍。
一向以「權謀」著稱的李登輝,在這個時候打出「兩國論」牌,除了有「完成心願」的意義外,更重要的,乃是有著多重的外部與內部的效果。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歸」之前,李登輝意圖「廢省」,並著手在「香港移交大典」前舉行大演習,目的即在於宣示這種「兩國」的態度。但當時的「廢省」,遭到宋楚瑜的強烈反彈,最後「廢省」未成,改為「凍省」,而且時間上也拖過了「香港移交大典」,李登輝真正痛恨宋楚瑜的原因在此。宋楚瑜壞了他「兩國論」的大計。
而未曾實現的願望,必然不可能或忘。在他的任期即將結束,而總統大選的熱身賽已告開始之際,他正式打出「兩國論」牌,並非如某些人所說的「只是再一次的口水戰爭」。
諸如「中華民國是主權獨立的國家」這種話,的確是口水戰爭。但「兩國論」則不然,它是一個具體而實踐性的概念,當「兩國論」被提出,《憲法》中有關領土、主權等都顯然必須修正;兩岸關係裡的「國統會」、國民黨的「大陸工作會」,也都面臨存廢的考驗。當然更別說與「國統綱領」相關的一百多種法律與規定,也都必須修正或廢止了。這也就是說,「兩國論」並非只有一次刺激效果的挑戰,而是對中國大陸持續的刺激,整個選舉的期限內,都不可能脫離「兩國論」所造成的風暴圈。
一向以「權謀」著稱的李登輝,在這個時候打出「兩國論」牌,除了有「完成心願」的意義外,更重要的,乃是有著多重的外部與內部的效果。
就外部效果而言,過去將近一年來,美國對李登輝的支持已告鬆動,諸如「第二管道」,「中程協議」等的提出,都顯示出美國行政部門視李登輝為「麻煩製造者」,因而希望將兩岸關係維繫在一個更穩定而不致脫控的架構內。
面對美國的這種政策收縮,李登輝的「兩國論」,可以說乃是對美國的再一次考驗,希望藉著「中」美由於「誤炸」事件所造成的關係惡化,而突破美國在政策上的收縮。設若北京過度反應,更可利用這個時機,希望得到美國軍力的更大支持。台灣目前已是全球最大的軍火購買者,李登輝有隨時動用這些軍火的準備,並希望創造出動用這些軍火的時間。
除了考驗及探索美國的底線外,「兩國論」的外部效果,當然也是對北京的考驗。李登輝衷心不想以現在這種身分會見汪道涵,當「兩國論」出現,他的這種不甘願即可解決。
不過,「兩國論」更重要的意義,顯然仍是針對往後半年多台灣的選情而來。這次的台灣大選,和上次大選已情勢丕變。這次大選,由於出現「宋楚瑜因素」,國民黨的「上意」與「黨意」、「民意」已嚴重斷裂,甚至可說已完全對立。李登輝原先以為將宋楚瑜的一切職務均予解除,他即會像林洋港、郝柏村、陳履安、王建煊等人一樣,因而一蹶不振,從而營造出「上意」即「黨意」,即「民意」的結果。詎料,宋楚瑜在被解除一切職務後,卻始終氣勢不衰,最近的網路民測,其支持率甚至高達四八%以上。
「宋楚瑜現象」對李登輝而言,直可謂乃是最大的羞辱,因為它否定的並非連戰,而是李登輝。李登輝任內所建造的整個權力及黑金結構,都必將因宋楚瑜的當選而瓦解。除了在內部的民調外,根據各方的消息,美國方面似乎也樂見宋楚瑜的當選。
因此,「宋楚瑜現象」乃是國民黨及李登輝的眼中之刺,必須用盡一切可能的方法來加以拔除。問題是,設若目前這種情況不變,可謂即毫無機會。因為若情況不變,這次總統大選的主要話題,必然將釘在諸如黑金、治安、政府能力、財政及金融危機等方面,這些乃是國民黨的最大痛腳。為了避免被踩痛腳,於是,一個李登輝認為一定會有效果的「兩國論」牌即告出現。
因此,「兩國論」牌的提出,可以說乃是上次大選,刺激中共,李登輝因而高票當選的重演。每個人都有固定的行為模式,結果甜蜜,記憶良好的行為模式必會反覆出現。設若打出「兩國論」牌,緊接著再修憲、修法、廢止「陸委會」及「大陸工作會」,不斷的剌激,看北京會不會採取行動。最壞的結果,說不定還可以暫停選舉,讓目前國民大會已完成連署的延任案水到渠成,那就是最壞的結果反而變成了最好的結果。
因此,「兩國論」牌乃是一石多鳥的謀略。在內部選情上,它可以藉著打擊北京而加工製造緊張不安,而任何的不安,都有利於現有的統治集團,因為製造不安者馬上就可宣稱它是最有助安定的人。利用不安的弔詭性,乃是發展中民主國家的統治者最常用的謀略,此其一。
「兩國論」的提出,可以說乃是將國家認同問題再次無限上綱化,其中也隱藏著諸如省籍問題等。對李登輝而言,他所企圖的乃是藉此將這個問題塑造為選舉的基調。一方面用以閃避諸如黑金、治安、財政危機,政府無能等之外;另方面亦企圖藉此重燃民粹狂潮,逼迫宋楚瑜表態,讓民粹狂潮自動地將宋楚瑜打敗。上次大選裡,兩岸問題上表現溫和的候選人,不都是因此而出局的嗎?而由上次的選舉,也顯示出當國民黨打出與民進黨類似的牌,吃虧的不會是國民黨。
因此,「兩國論」牌,可以說是具有多重目的之高度謀略。然而,這個牌果真會照李登輝所擬想的那樣發揮預期效果嗎?答案應當未必如此。它有許多地方可堪懷疑。
首先就外部效應而言,「兩國論」一如往常,乃是具有高度虛妄性的修辭。中文的「兩國」,它的意思是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而國民黨卻在英文的State上做文章,這個英文字無論在學理或實務上都相當混淆多義,它可以指「國」,也可以指「政府」。
近代政治理論顯學之一的「政府理論」(Theory of State),比較正確的用法即指「政府」。而在美國,它的意思即是「邦」或「州」,因而美國遂稱為「聯邦國」(United States),國民黨企圖用中文與英文的差異,企圖用state來矇混美國人,是否能達到實效,恐怕不容樂觀。
美國國務院發言人被問到時,重申「一個中國」的政策,即等於明言了對「兩國論」的不支持。因此,國民黨企圖一鼓作氣,繼續搞諸如加入聯合國的全民運動,其成效更堪懷疑。這當然是在做只對內部有意義的政治運動,算是選舉活動的外一章。
其次,以剌激北京,企圖在內部選舉上收割這已是老招了。我們不能忘了,飛彈危機中,李登輝固然獲得了高票,但選舉後台灣經濟的受傷,卻使得李登輝的民調持續低迷,加上後來的陳進興,他聲望最低時僅及三成。一個政治人物在神話化的過程中,只要出現這種情況,基本上即已代表了他的神話化已告結束。
因此,再打類似的牌,以其虛擬的神聖性,企圖讓人民隨之而亢奮,顯然會出現極大的邊際效用劇減。這也就是說,「兩國論」牌的出現,不但可能難有預期效果,這種圖窮匕現的搞法,反而會耽誤了連戰敗部求活的機會。當「兩國論」牌的邊際效果劇減,甚至出現不良後遺症時,連戰說不定都會因此痛恨李登輝的「雞婆」,與節外生出一大堆無用的枝!
這次總統大選,國民黨一切由「上意」操控,最後「上意」無法掌控全局,「上意」痛恨的人反而是「黨意」和「民意」鍾意的人。
因此,無論就外部或內部效應而言,「兩國論」牌大概都是拙劣至極的不良之牌。台灣做為一個新興的民主國家,無論統治者或執政黨,最重要的乃是心中必須對民主價值有真正的相信,而不能以民主之名,藉著民粹煽情,而行專制之實。尤其不能以「上意」為「黨意」和「民意」,蓋若如此,我們和我們反對的中共政權又有什麼兩樣,除了錢比較多一點以外,我們又多了什麼?
美國著名政論家札卡里亞(Fareed Zakaria)在九七年最後一期《美國外交事務雙月刊》上發表專文〈不自由民主之興起〉,台灣即被定位為「不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它是一種父權式的專制政治。
這次總統大選,國民黨一切由「上意」操控,最後「上意」無法掌控全局,「上意」痛恨的人反而是「黨意」和「民意」鍾意的人。由這樣的發展,其實已顯示出台灣的人民已開始快速進步,並已準備揚棄那種父權式的「上意」,而國民黨卻兀自在那裡打各種牌,以期將人民當做他拯救自己權力意志和權威的賭注。任何稍有政治良心的人,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但這樣的事卻發生在自詡民主的國民黨身上!
政治人物必須有品,但在民主新興的國家,惡劣的政客卻經常無品地以煽動民粹,加工製造敵人而求勝。耶魯大學教授彼德.蓋(Peter Gay)在名著《恨的滋育》(The cultivation of Hatred)裡就指出:「民主政治乃是多面的事情,在它的多面之中,有一面是引誘,它以煽起人們本能的侵略性為主,它喚醒和鼓舞選民的敵對衝動,至少亦在鼓動人們自我擅專的侵略欲望。」彼德.蓋教授指出,十九世紀這種政治一度至為頻繁,它是政治領袖的敗德,藉著散布恨而收割政治利益。而今天的台灣,所反覆而且有自覺在做的,就是這樣的政治。
其實,兩岸關係乃是一個高度開放,且必須高度智慧與創造力始能解決的問題。用「獨的邏輯」或「統的邏輯」等制式思考,都無助於問題之改善,只會治絲益棼。
但誠如前美國國防部助理部長傅立民(Chas W.Freeman Jr.)九八年七及八月號《美國外交事務雙月刊》上專文〈如何避免海峽戰爭〉中所指出的,台灣的政客在相互「監視」,恐懼失去的情況下,除了越來越往獨的邏輯上發展外,已無人敢於提出創新性的思考與策略,國民黨抄民進黨,民進黨又反抄國民黨,兩黨打著誰也不敢不打的乒乓球,「兩國論」當然是它的結局。在這個民進黨一切法寶都被李登輝抄光的時刻,或許民進黨也該好好自省,重新走一條真正有利台灣人民,有利兩岸,也不讓美國子弟流血的新思維了!
除了政治人物與政黨必須提出創造性思維外,近年來心態堪疑,一向用雙重標準看問題,對政治亂局只有跟風煽火,卻毫無創造力的知識分子們,可能格外需要自省,否則的話,台灣的路是不可能走得出來的!(原文刊登於《新新聞》645期)
李登輝(左)在陳水扁(右三)接任總統後,和他保持不錯的關係。(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在陳水扁當選總統後,「我們最敬愛的李總統」,已經成為陳水扁對李登輝的標準稱謂,而李登輝對陳水扁上任後的表現也是諸多肯定,甚至坦承自己處理兩岸問題時太硬,「他(指陳水扁)比我聰明得多。」
有關總統大選後的李扁互動,看在部分國民黨人士的眼裡,有人私下搖頭嘆息,認為陳水扁的「尊李」做法,包括公開推許李是「台灣的民主改革之父」,接見日本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時,請其促成李登輝訪日心願等,「實在讓人自嘆弗如」;也有人恨得牙癢癢的,認為果真印證了選舉期間的一些傳聞,尤其是在李登輝22日邀請陳水扁到鴻禧山莊用餐,一待就是四個多小時之後。
一向對兩岸問題相當自負,認為「中共領導階層向李登輝學習就好了」 的李登輝,還為陳水扁辯護說,有時也要稍微軟一點,不要那麼硬
李、陳兩人到底在那個晚上談了些什麼?當然,絕對不只是陳水扁於5月20日對李表示沒有去過鴻禧山莊,李則馬上回說:「好啊,歡迎你來我家,我泡咖啡給你喝。」
李登輝被詢及這個問題時含蓄笑說:「就是吃飯嘛!」但他也透露,由於曾文惠喜歡暍咖啡,他愛暍茶(李登輝還特別問蘇志誠,曾文惠喜歡暍的咖啡叫做什麼?蘇則回說是卡布奇諾),所以當天共提供陳水扁伉儷兩種飲料。
至於有沒有暍酒?過去曾公開在總統記者會中指稱,「陳水扁吃了飯暍兩杯酒就醉了,還講些什麼話?」的李登輝,語氣間則多了體恤與包容。李登輝表示,因為知道陳水扁不會暍酒,所以雖然讓他喝,但不要喝太多,因為「事情很多,不要暍醉,醉不好啦!」
對於陳水扁上任後的表現,李登輝除認為「還好」、「還不錯」,有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並肯定陳「很用功」,對事情也很瞭解;甚至當媒體關切,陳水扁處理兩岸問題會不會太軟時,一向對這個問題相當自負,認為「中共領導階層向李登輝學習就好了」 的李登輝,還為陳水扁辯護說,有時也要稍微軟一點,不要那麼硬,「他比我聰明得多,我一直很硬的,他比較軟一點」。(原文刊登於《新新聞》691期)
李扁之間的互動,一直是外界關注的焦點。(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5月6日,民進黨臨全會,陳水扁總統公開宣示:民進黨年底選舉要成為國會第一大黨,「未來還要結合理念一致,支持改革的在野力量,成為新國會穩定的多數。」語罷,對政壇原本就因「聯合政府」的瞬間陣風而不穩定的政治氣流,又是一陣衝擊。
阿扁的這一席話,是他首度就年底選後的政局,一方面對執政黨進行任務交付,同時也對在野聯盟心戰喊話;但鮮為人知的是,這幾句話,其實是一項政治理念的傳承,而其間心照不宣的,就是前總統李登輝與陳水扁了。
國民黨與親民黨合作後,國民黨似乎正在一直弱化,最後只靠錢來凝聚,因此有加以調整的必要;這時候要看陳水扁是否能掌握調整的主動權,結合國民黨中部分理念類似的人,來形成一個較穩定的政治合作架構。
預定5月14日正式在坊間書店鋪書的《李登輝執政告白實錄》一書,〈有所期許於陳水扁〉一節中,李登輝分析,政治重組的啟動在於國民黨的裂解,「國民黨與親民黨合作後,國民黨似乎正在一直弱化,最後只靠錢來凝聚,因此有加以調整的必要;這時候要看陳水扁是否能掌握調整的主動權,結合國民黨中部分理念類似的人,來形成一個較穩定的政治合作架構。」
一個是前任總統,一個是現任總統,不同的兩個人,甚至在形式上分屬於不同的政黨,但看看話語中的邏輯脈絡,是多麼的雷同,又是多麼的前呼後應。而從李登輝早就針對年底選情做了這樣的預測及推判,陳水扁則是在看了〈有所期許於陳水扁〉一節,並為該書為文作序〈人民的力量勢不可擋〉,對李登輝的理念及施政高度肯定後不久,就在民進黨重要會議中做此宣示,陳水扁正是曾自比為摩西的李登輝心目中的約書亞,再度得到印證。
從和宋楚瑜情同父子,到長達10年積極培養連戰為接班人,到在陳水扁台北市長競選連任失利後,當面鼓勵他要重新站起來,並以聖經故事中的約書亞來激勵阿扁,對李登輝而言,扁、連、宋三位他都曾用心提攜的後輩,雖然在言辭的交鋒上,和他吵得最兇、用語用得最直接的,可能就是陳水扁,但相較於用辭處處見機鋒的宋楚瑜,或是禮貌但顯疏離的連戰,他卻不曾讓李登輝心寒或心碎。
此外,政治大環境的變遷,也是促使李扁由分而合、從疏而親,甚至連政黨界線都模糊起來的原因。
我若是國民黨主席,你來看我,問題會更大;我現在比較超然,你隨時來找我,可以問我很多問題,你需要我如何協助,我才可方便行事,這對國家也比較好。
事實上,對李登輝而言,自陳水扁當選台北市長後,他就擱下了國民黨主席的身分,改以國家元首的態度來處理與阿扁的關係;根據《李登輝執政告白實錄》一書,李登輝除了認為,應該讓阿扁這位反對黨人物中第一個得到執政機會的年輕人有一些機會,他還親自交代當時的國民黨台北市黨部主委詹春柏,「陳水扁現在才開始,不要故意找人家麻煩。」
而在陳水扁更上層樓,真正取得政權後,他和李登輝的互動,不但沒有因為李的匆促請辭國民黨主席而疏遠,反而因為他完成了李希望生前和平移轉政權,而被寄予更高的期許。
雖然陳水扁也曾在朝野僵局難開的困擾下,感嘆地對李登輝說,也許李繼續當國民黨主席一段時間,他也許會比較好做事,政局也不致如此混亂,但李登輝卻不同意這樣的看法;李登輝說得很白:「我如果被國民黨綁住了,要如何與你互動?」「我若是國民黨主席,你來看我,問題會更大;我現在比較超然,你隨時來找我,可以問我很多問題,你需要我如何協助,我才可方便行事,這對國家也比較好。」
不過,當陳水扁真的來請益時,李登輝也其是告知技術上的問題,而不直接告訴阿扁該怎麼做,要阿扁以智慧自己做決定;因為在李登輝看來,他當國民黨主席時還壓得住,但陳水扁在民進黨內有許多人拉著,情況困難很多。
話雖是如此,但李登輝對陳水扁不論是提綱挈領式的提示、不厭其煩的諄諄教誨,或是對阿扁施政正色的告誡,絕大多數都對陳水扁在思考政策、甚至於用人時,有相當關鍵性的影響。
只要阿扁展現處理問題的魄力,把執政的大格局拉開,台灣的主流一定會支持他。
以陳水扁在民進黨臨全會一席民進黨在選後要結合理念一致,支持改革的在野力量的談話,再對照李登輝在《李登輝執政告白實錄》一書的看法:「台灣的主流在哪裡?應該要利用這次選舉慢慢形成,儘管距離真正組黨的時機為時尚早,但選後政治結盟態勢若能出現,對台灣政局的穩定將是正面的發展。」誰能說這不是一種理念的傳承?
甚至心直口快的李登輝還已經開始為阿扁鋪路:「只要阿扁展現處理問題的魄力,把執政的大格局拉開,台灣的主流一定會支持他。」而什麼是李登輝心目中台灣的主流?他也首度肯定劉泰英所說的「主流結盟問題」,並認為這個主流很難以省籍為基礎來區分,而是國民黨本身需要重新洗牌、重新組織。
選後的政局是不是真的就如此發展?現在還無法完全確知。但是對李登輝而言,無論是宋楚瑜或是連戰均俱往矣的情況下,能將他的政治理念及台灣民眾帶到迦南地的唯一選擇,可能就是阿扁了;而從李登輝對未來政局及個人角色扮演均語多保留觀之,在所謂的「主流結盟」一旦成立之後,他和阿扁的互動,仍將是政壇矚目的焦點。(原文刊登於《新新聞》740期)
李登輝(右二)擔任總統12年,所累積的人脈網絡極為警人。(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遠眺外雙溪的翠山莊,政客們絡繹不絕地穿梭於其間,攝影鏡頭瞄準著李登輝家的大門口,剛開始,這些拜訪李登輝的政客們看到鏡頭,一個個低著頭,拿著東西遮住臉,好像在搞一場見不得光的政治陰謀。
看到電視新聞出現這樣的畫面,李登輝告訴這些有意以新政團名義參與年底立委選舉的訪客:「我們是堂堂正正的,是走大路,不是偷偷摸摸地!你們來,給記者拍到沒關係!」從這句話以後,這些有意加入新政團的人士來到翠山莊,不再遮著臉,相反的,他們大大方方地面對瞄準他們的鏡頭,笑著揮手。李登輝有時候也刻意走到前院,讓記者拍拍照。
這樣的動作轉變,不難感受到,李登輝協助新政團的心意已更形篤定,願意投入新政團參選年底立委者彼此聚在一起聊天時,甚至以「我們是李登輝民主學院第二期的學生」自稱,他們認為,「李登輝民主學院」第一期,是促使國民黨政府走向本土化,這個目標已經完成;第二期,就是現在,他們要參與年底立委選舉攻下席次,協助新政府穩定政局。
李登輝觀察政局後,基本的態度是:阿扁執政團隊沒有經驗,使得台灣經濟處境每下愈況;國民黨依其在立法院的優勢蓄意杯葛,是造成政局不穩定的兩大主要關鍵。
選後一年來,政局紛紛擾擾,究竟是誰的責任?其實也很難論斷,但是李登輝有他個人的看法。
在憲政體制上,李登輝認為即使陳水扁當選,應該維持雙首長制;李登輝也不贊成陳水扁讓核四停工的決定,但他同樣認為在野黨發動罷免案是不對的,他曾經略帶不滿地告訴許登宮、陳超明、陳啟吉等人說:「選上總統後不滿一年,國民黨實在不應該在這樣的時機點上推動罷免!」李登輝觀察政局後,基本的態度是:阿扁執政團隊沒有經驗,使得台灣經濟處境每下愈況;國民黨依其在立法院的優勢蓄意杯葛,是造成政局不穩定的兩大主要關鍵。
其實李登輝不是沒有想過要促使國民黨內人士來協助新政府,去年自李登輝下台以後,他一一地對來訪的國民黨人士講著同樣的話:「阿扁對核四、對經濟都沒有經驗,新手上路,大家要幫忙他!」但講歸講,一位熟知李登輝想法的人士說:「他現在又不是主席,他還能怎麼樣呢?他又不能出去,又不能講些什麼!」
對於連宋結盟的態勢,李登輝是有不滿的,他認為連戰簡直就是被宋楚瑜牽著鼻子走,他甚至對來訪的人士講:「連戰不成氣候,宋楚瑜太厲害!」一位居間促成新政團的人透露,連宋的結盟,正是李決定要協助籌組新政團的主因。
李登輝曾感慨地說:「我已經80歲了!心臟還去日本做手術,在我這個年紀,健康最重要,我可以打打球,輕鬆一點,為什麼還要這樣拚下去呢?」他有強烈的使命感要去保存這個民主的果實,但他不會直接自己跳下來做,也不會再去組一個政黨在政壇上與其他政黨競爭,他要用別的方式來幫助政府。於是舊曆年過後,李登輝終於下定決心協助新政團成立!
自從在去年總統大選國民黨慘敗後,李登輝辭去黨主席一職的動作,已對國民黨主席為敗選負責的情況創下了例子,在有先例可循的情況下,「只要年底國民黨敗選,連戰勢必要為敗選而負責!」
在4月上旬,李登輝與陳水扁見面時,已明白告知陳水扁,他有協助新政團成立的想法,李登輝也讓陳水扁得知,新政團成立的初衷,是希望協助新政府在立法院以取得穩定多數的席次。一位了解政團成形過程的人士說:「李扁兩人已對政團成立的事情談過好幾次了!他們兩人已有相當的默契,也都了解到選後成立聯合內閣是必然的趨勢,所以新政府選後所結盟的對象,就是以這個新政團為主!」
據指出,李登輝對於年底選後的政局變化,有他自己更為宏觀的觀察與預判;他認為,自從在去年總統大選國民黨慘敗後,他辭去黨主席一職的動作,已對國民黨主席為敗選負責的情況創下了例子,在有先例可循的情況下,「只要年底國民黨敗選,連戰勢必要為敗選而負責!」
了解李登輝盤算者,在李登輝確定籌組政團之初,曾明白向友人指出,他們在策略上:「李登輝政團的勢力,並不排除搶回國民黨主導權的打算!」他們認為,只要國民黨立委選舉大敗,「國民黨內就會有一批被認為與李登輝想法較接近者,跳出來要求連戰為敗選下台,也會有一批與宋楚瑜的親民黨選票較親近者,會往宋楚瑜方向靠攏,那時國民黨將成一個撕裂的狀態,到時候就看王金平敢不敢拚下去了!」
這樣的說法意味著,選後政局洗牌,李登輝勢力在政壇將掀起什麼樣的效應?除了觀察「明的」──以政團為形式運作的型態以外,另外一個則是「暗的」──目前並沒有參加新政團,仍留在國民黨內但與李登輝路線上相當接近者,可能會在選後搖身一變成為國民黨內把連戰拉下來的先鋒部隊。
因此,從現在開始到年底選舉結果出爐前,李登輝人馬的各種動作,都可能對於選舉結果乃至選後政治勢力的洗牌觀察出蛛絲馬跡。
像最近國民黨秘書長林豐正下鄉固樁時,就談到目前國民黨的情勢是:「兵馬疲困、糧草短缺。」企業界人士透露,據他們了解,前一陣子中華開發公開收購大華證券一事上,國民黨光是為了護住大華證券,就投注了60億的資金買回大華的股票,如今股價回檔,國民黨這些資金就套在那裡了!
無怪乎,許多國民黨人士都大嘆:「國民黨真的沒有錢!」靠大筆組織動員費用的國民黨,在金援不足的情況下,新政團成立,讓國民黨選情猶如雪上加霜。
「看到國家亂,我不忍心,我搞民主的,當然不忍心」、「所以我跳出來」,對著絡繹不絕來訪到翠山莊的政壇人士,李登輝這麼說。
自5月份開始,李登輝在黃主文的聯繫下,逐一約見有意投入年底立委選舉的人。從李登輝與他們談話,也可以看出,李登輝成立政團固然是要協助新政府,但對於這個政團在選舉時,究竟要提出什麼樣的訴求,隨著時間的演進,李登輝的思考也逐步明朗。
像在5月初,李登輝除了暢談自己對這一年來政局的思考之外,主要是提到,他將鼓勵各地愛台灣並且有意參選者,應積極跳出來參選,「我各縣市都有一些朋友,多多少少都可以幫上一點忙。」當時李登輝除了相關的政治議題外,最重要的是對於經濟問題感到憂心。到了5月底、6月初,他已逐漸歸納出兩個主要的目標──「穩定政局、發展經濟」。6月中下旬,新政團未來參選的主要目標與訴求已更形清晰。6月19日,李登輝對著有意代表新政團參選的人士,明白地楬櫫了四大目標──「穩定政局、振興經濟、鞏固民主、壯大台灣」。這四大目標將成為新政團最中心的訴求。
很多人都想問李登輝,像他這樣一個80歲的老人,又當了12年的總統,為什麼會決定再戰江湖?「看到國家亂,我不忍心,我搞民主的,當然不忍心」、「所以我跳出來」,對著絡繹不絕來訪到翠山莊的政壇人士,李登輝這麼說。(原文刊登於《新新聞》747期)
民進黨人士認為李登輝(前排右一)對陳水扁(前排中)的態度「應該」會謹守分寸。(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陳水扁的總統之路上,至今少不了李登輝的影子。選前,陳水扁權力基礎不穩,李登輝就跳出來力挺台聯,想以「85加35」的夢幻席次,讓陳水扁撐起半邊天,選舉結果雖不盡如所願,但雖不中亦不遠矣!
選後,政黨重組的關鍵時刻,李登輝又另組了「群策會」,勢必又將對陳水扁天下的穩固起一定作用。
一路走來,「台灣之父」始終護衛著「台灣之子」,如此情勢未隨選舉結束暫告段落,反而又將繼續護持。於是漸漸的,外界開始有要李登輝不要「垂簾聽政」的呼聲,以及李登輝將成民進黨包袱的疑慮。
李登輝和陳水扁,兩人在性格上或有相似、理想上互有傳承,但畢竟李登輝是李登輝,陳水扁是陳水扁,兩人都是強者,在權力競逐總強調「一山不容二虎」的法則下,能夠合作多久?反面來說,就是他們會不會翻臉?什麼時候翻臉?
李文忠判斷,這兩個人唯一有可能起大衝突,可能是陳水扁選擇與宋楚瑜合作的時候,不過目前這種可能性不高。
扁李之間,民進黨的人感受自然深刻。新潮流系立委李文忠認為,李登輝是傳教士性格,他有信念,相信信念,也讓別人相信他的信念;陳水扁則是律師性格,他沒有堅定的信念,但有彈性,李文忠以為,陳水扁的彈性,應不至於讓他和李登輝相互決裂。
他舉例,去年五二○以後,陳水扁在兩岸政策的談話上一直往中間靠攏,結果基本教義派一罵,陳水扁就又退回去了。陳水扁的這種彈性,讓李文忠相信,阿扁即使跟李登輝會有小衝突,也不至於決裂。
李文忠認為,扁李兩人就算有衝突,也只會是策略面的衝突,不會是純粹權力上的衝突。因為扮演卸任總統的角色時,「李登輝是一直謹守分寸的。」李文忠說。他判斷,這兩個人唯一有可能起大衝突,可能是陳水扁選擇與宋楚瑜合作的時候,不過目前這種可能性不高。
主流聯盟立委沈富雄也不認為扁李會有鬧翻的局面,主因是:「我們的席次比預期好太多了!」沈富雄說,新民意給了陳水扁二度蜜月的機會,這是天命賦予新政府的付託,這種情況,「即使是在野黨也不敢公然與社會民意為敵,何況是李登輝。」沈富雄相信,李登輝並不會透過台聯的13席展現關鍵的影響力,因為「他是『知所分寸』的。」
郭正亮表示,李登輝與陳水扁兩人的路線基本上一樣,再加上:「兩者在『建立穩固的本土政權』、『防止宋楚瑜復辟』以及『贏得2004年總統大選』的目標上太一致了。」
郭正亮也評估扁李不可能互槓。郭正亮舉「戒急用忍」為例,他說,李登輝雖然主張戒急用忍,但在李登輝1996至2000年當總統期間,中國大陸電腦的硬體產值1999年首度超過台灣,其中75%是台商在那裡投資的。郭正亮說,這表示李登輝的戒急用忍其實是假的!
郭正亮表示,李登輝因為在漳州電廠、學歷認證等大案子上比較堅持,於是給人封閉的印象,而他對外的這個印象,又讓人以為他和陳水扁的「積極開放、有效管理」不同,兩人對外印象的差異,容易讓外界預期兩人會有衝突。但其實郭正亮說,陳水扁和李登輝做的事都是一樣的,否則怎麼會有1999年中國大陸硬體產值75%是台商去投資造成的,他認為,陳水扁只不過是用了一個較貼近民意的用語而已。
郭正亮表示,李登輝與陳水扁兩人的路線基本上一樣,再加上:「兩者在『建立穩固的本土政權』、『防止宋楚瑜復辟』以及『贏得2004年總統大選』的目標上太一致了。」因此郭正亮以為,兩人在個別政策上或許會有不同的意見,但不會有路線上的爭執,路線上沒有爭執,就不會有大衝突。
由此看來,儘管有人憂心忡忡,但對身諳扁李互動的民進黨人來說,扁李徹底翻臉,似乎不是他們預期會發生的事。(原文刊登於《新新聞》770期)
阿扁(右)挾劉泰英以牽制李登輝(左),又可以順勢掌金脈,一兼二顧。 (新新聞資料照)
李登輝前總統結束了他98年的風雲一生。
在《新新聞》於1987年創刊之時,李登輝仍是「坐三分之一板凳」的副總統,創刊33年的《新新聞》如實留下了李登輝掌權的完整過程,是李登輝時代的忠實記錄者。
我們特別挑出「李登輝時代」和「後李登輝時代」最關鍵的歷史場景,重新整理刊出。回顧這些文章如同漫遊時光隧道,當年歷史場景躍然重現,這些紀錄留下的細節和氛圍,更能讓我們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
請和《新新聞》一起回顧那段台灣風起雲湧的年代,以及這位引領風潮、改變台灣歷史的「民主先生」。
過去,中華開發董事長劉泰英因掌握政商籌碼,總是能輕易打出一手好牌。只是榮景不常,時局更迭後,原本打牌的人,如今卻變成別人手中的籌碼。
檢調單位偵辦新瑞都案,約談劉泰英,引起國內各界高度關注。「為何要找劉泰英?就是要給李登輝一些壓力。」民進黨核心立委認為,李扁關係目前處於緊繃,可是陳水扁已在農漁會問題上讓步,仍尚未得到正面回應,檢調找上劉泰英,除了會給李登輝帶來壓力外,陳水扁也可順便掌握金脈,所以「劉泰英暫時還不會垮」。
以前每逢選舉,李登輝只要一聲令下,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可獲得劉泰英金援。不過,熟悉內情人士表示,雖然上面要求提供資金幫助,可是金額不一,是多是少,全憑劉泰英對個人的喜好,從幾十萬元到數千萬元不等,因此想多拿點錢的人,自然就會向劉泰英靠攏,泰公黨因此越來越壯大。
劉泰英會變為李扁之間的賭注,當然和他手頭上握有的籌碼有關。早在10年前,劉泰英出掌中華開發,隨後又接下黨營事業管理委員會主委的重擔,操控國民黨約5000億元的資產運作,集錢、權於一身,從上市公司董事長、中央民代到股市金主圈,都急於和劉泰英打交道,發展出一張綿密政商網絡,「泰公黨」儼然成形。
其實商界中,要屬潤泰集團尹衍樑和劉泰英結緣最早,劉泰英尚未發跡前,早已被尹衍樑奉為座上賓,只要社交場合上,都可看到尹衍樑幫忙張羅。只是1992年,劉泰英確定出掌中華開發後,尹衍樑選擇退居幕後,取而代之的是威京集團沈慶京,負責幫忙開車門、服侍劉泰英。
後來的商界人士,多數是劉泰英擔任投管會主委時所認識,那幾年,劉泰英透過黨營事業轉投資,包括了高雄王玉雲家族的尖美建設、安峰集團朱安雄夫婦、宏福建設陳政忠和長億集團楊天生父子,以及東隆五金、國揚建設、台鳳公司、台肥案等,不過後來都變成「地雷股」。
此外,耐斯集團陳哲芳、宏泰建設林堉璘、宏國集團林謝罕見和東帝士集團陳由豪等,皆和劉泰英有不錯的交情。而在宣布劉泰英接任黨管會的前夕,宏碁集團施振榮也出現在台經院內,劉泰英還是接受媒體採訪後,才和施振榮碰面、討論投資案。
甚至達欣工程王人達,也曾在劉泰英身陷桃色風暴時,主動跳出來幫忙化解。前幾年,有人以黑函檢舉,指稱劉泰英和某位中國小姐有染,王人達得知消息後,特別約了媒體記者喝咖啡,剛開始還欲言又止,企圖打探記者是否知情,後來左問右問總是沒有下文,才索性供出黑函內容,並希望記者不要報導;王人達和劉泰英的交情可見一斑。
至於政界部分,政權轉移前後,劉泰英曾針對民進黨個別立委,特別是部分財經立委提供贊助。而現任民進黨黨鞭、前後任立法院長和立法院高層都曾是劉泰英的麻將搭子,國民黨立委自然也不在話下。
以前每逢選舉,李登輝只要一聲令下,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可獲得劉泰英金援。不過,熟悉內情人士表示,雖然上面要求提供資金幫助,可是金額不一,是多是少,全憑劉泰英對個人的喜好,從幾十萬元到數千萬元不等,因此想多拿點錢的人,自然就會向劉泰英靠攏,泰公黨因此越來越壯大。
接近劉泰英的人都知道,劉泰英篤信自己的直覺,只要是他不喜歡的人,見面連招呼都不打,能被他罵的人,是因為劉泰英認為此人「儒子可教也」、「罵這個人,還有點喜歡這個人」;而一旦劉泰英碰上喜歡的人,就會不顧他人、力挺到底。
不論商界、政界,劉泰英人面廣,樣樣吃得開,更可在不同時候、動用不同人脈、調度不同資金,手法相當靈活,往往打出一手好牌,叫人嘖嘖稱奇。
就拿楊天生、陳哲芳為例,劉泰英曾表示,長億集團爆發財務危機,為了救這位「上面」所指派的投管會委員楊天生,劉泰英遂把中投、光華預計和耐斯集團籌組「環球銀行」的資金,挪去投資泛亞銀行,並使得環球銀行一案胎死腹中。
只是劉泰英並未虧待陳哲芳,後來國民黨將平均15元買來的泛亞銀行股票,以不到3元的價格賣給耐斯集團,而在另一個「中視釋股」的案子中,也讓陳哲芳獲利豐厚。
再看去年備受關注的中華開發領導權一役,劉泰英再度展現豐厚的政商關係,21席董事中,劉泰英至少掌握12席,即便是民進黨高層早有規畫,可是劉泰英還是將胡定吾拉下總經理位置。「劉胡」之爭,當時就是由尹衍樑、沈慶京和林謝罕見等人暗地發動攻勢,幫忙蒐集委託書票,最後並投給了劉泰英,而穩居龍頭寶座。
接近劉泰英的人都知道,劉泰英篤信自己的直覺,只要是他不喜歡的人,見面連招呼都不打,能被他罵的人,是因為劉泰英認為此人「儒子可教也」、「罵這個人,還有點喜歡這個人」;而一旦劉泰英碰上喜歡的人,就會不顧他人、力挺到底。
以威京小沈來說,他的行事風格充滿爭議,可是劉泰英偏偏對他情有獨鍾。像當初要投資京華城時,雖然有人提出反對,但劉泰英卻說:「小沈有什麼不好?只是出身比較不好,這有什麼不對?又沒來騙我。」因此,每當劉泰英遭外界攻訐時,沈慶京總是義無反顧第一個跳出來聲援。
無論如何,「泰公黨」這個泛稱,己成為劉泰英黨羽心中的「結」,不知是該祈禱劉泰英否極泰來,以便重整旗鼓?還是盼望劉泰英一落千丈,從此不得翻身,免得再靠泰公吃飯?又或者是等待另一位泰公出現,讓政商版圖重整,再展雄風?
而曾與劉泰英喝酒的人,也會對劉泰英的深沉感到驚訝。一般人是「酒後吐真言」,無奈劉泰英是「酒後不說話」、「酒喝越多就越沉默」,所以瞭解劉泰英的人就認為:「劉泰英即便是酒後都不失言了,何況是清醒時,更不可能亂說話。」
正因如此,許多人往往不清楚劉泰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被檢調單位約談時,會抖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情事,導致大家避之唯恐不及,深怕被流彈所傷。前些日子,新瑞都案爆發,緊跟著李明哲被收押,劉泰英和他兒子被限制出境。原本的泰公黨也開始緊張,發現苗頭不對,漸漸「淡化」自己和劉泰英的關係。以前劉泰英的辦公室裡,要求見、請託的人非常多,現在開始門可羅雀,敢去看他的人越來越少。
原本和劉泰英熟識的立委,更是聞「泰公」而色變,就連說話的口氣都變得十分謹慎,紛紛以「我跟他不熟,以前的立委跟他比較熟啦」、「這個我不太了解」、「現在不要聊這個啦」、「拜託您不要害我」來回應,一改平日搶著上媒體的態度。
就連劉泰英咬上台聯的精神領袖李登輝時,台聯立委也是低調回應,僅強調「劉泰英與李登輝沒關係」。不過,倒是部分國民黨立委等著看好戲,一來新瑞都案爆發後,受影響的還有高雄余家班,二來也可藉由偵辦劉泰英,順便剷除留在投管會內的餘孽。
更有國民黨立委吳敦義以「敲山鎮虎」來形容扁、李關係,也就是陳水扁「敲的是劉泰英這座山,鎮的是李登輝這隻虎」。
無論如何,「泰公黨」這個泛稱,己成為劉泰英黨羽心中的「結」,不知是該祈禱劉泰英否極泰來,以便重整旗鼓?還是盼望劉泰英一落千丈,從此不得翻身,免得再靠泰公吃飯?又或者是等待另一位泰公出現,讓政商版圖重整,再展雄風?
可是這一切都是黨羽們的想像,至於本尊「泰公」,過去總是把別人當成籌碼,讓自己能搏得一手好牌,如九命怪貓般地活了下來;這一回,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會變成籌碼,更不知扁、李誰會打出一手對他有利的牌?(原文刊登於《新新聞》8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