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香港大學我的同事班志遠(David Bandurski),美國人,一口流利中文,不少大陸媒體文章經他譯介到海外。他和他的老外同道在網上有個朋友圈。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的那幾天,他和我忙著分析大會決定,不時來電話,討論諸多費解的官方術語。他告訴我,圈裡的朋友說:「現在首先要做的,是把中文翻譯成中文。」
我在香港大學,與陸、港、澳、台及國際的師生相處,把費解的中文變成可理解、可傳遞的中文,是常做的事。比如,中共控制媒體的手段之一「打招呼」,要是直譯「Say hello」,老外怎麼能明白這是宣傳部對媒體下禁令呢?簡單明瞭的中文口語,經領導人之口,賦予政治含義,像是「不折騰」、「悶聲發大財」、「吃飽了撐的」,不翻譯行嗎?
我給同學講當代中國新聞史,每每遇到語詞障礙。媒體上那些曾鋪天蓋地的口號,對今天的年輕人來說有如天書。大躍進時期的「放衛星」,若不解釋,後人很難懂得這是生產高指標狂熱口號,實與太空無關。文革中的「繼續革命」、文革後的「抓綱治國」,抽離時代背景,人們不知所云。
中共的語言,是世上的一種奇特語言。文革前軍中有「四個第一」、「三八作風」,文革時有「一打三反」。這種數字口號修辭法代代相傳。如80年代的「四項基本原則」、「五講四美三熱愛」,前些年的「三個代表」。2013,中國大陸官媒上「兩個一百年」成為熱語。
兩個一百年,不等於兩百年。它的意思是:2021,中共建黨百年;2049,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百年;這是兩個百歲慶典。中共提出在2021「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在2049「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兩個一百年」,就是習近平說的「中國夢」。
大陸媒體人用「廟堂」和「江湖」指代官方和民間。這些年,和廟堂話語相對,在江湖,特別是在互聯網上,產生了許多奇詞怪語,如把宣傳部叫「真理部」或「萱萱」,稱網絡防火牆(GFW)為「功夫網」等。前不久,《墓碑》作者楊繼繩先生訪問台灣後來到香港,我們邀請他和同學見面。同學們談起2013網絡上的最新流行語,讓這位老記者瞪大眼睛,好奇如孩童。
2013,互聯網上出現了一種密語暗號似的詞語,如「不明覺厲」、「人艱不拆」、「喜大普奔」、「細思恐極」。我不在這裡一一轉述同學們的有趣「翻譯」,姑且效仿網絡造詞方式,把它們稱作「高濃仿成」(「高度濃縮的仿造成語」)吧。這些「高濃仿成」中,最傳神的,我認為是「地命海心」——「喝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或許可說,是調侃版的「位卑未敢忘憂國」。
語言的創造、變形,在不同的語言圈裡天天發生。聽懂不同的圈內話,並能自如轉譯,是傳媒人的基本功。「風傳媒」問世了,在此謹致良好祝願,祝「風傳媒」成為華文世界去塞求通的上佳平臺。
*作者為中國知名報導文學作家及記者,現任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中國傳媒研究計畫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