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只因他是福樓拜,《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等名著的作者,如果是一個三流小說家,那麼他將承受「以寫下許多充滿情色內容的書信聞名」的蓋棺定論。你只有爬到金字塔的尖端,才能享有足量的特權,你所投身的事業才能給予你以完全的庇護,在任何領域都是如此。」
福樓拜在完成了《包法利夫人》第二部分第九章後,發狂一樣地寫道:「寫作是件賞心樂事啊,你不再是你自己啦,你走進了一個完全屬於你所創造的世界裡。比方說吧,今天,我,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是情郎又是情婦,在一個秋日的下午,于大森林的紛紛黃葉之中策馬賓士,我還是那駿馬,那風,我還是出自我的人物口中的詞語,甚至是那紅日,它讓他們幾乎閉上了愛已乾涸的眼睛。」
書信這種體裁看來真的要完蛋了。電子書目前看來還無法完全取代歷史悠久的紙質書,我們可以說,紙能留下閱讀的痕跡,螢幕無法取代,但讀紙的習慣是後天養成的,並非人的本能;未來,如果一個人從沒見過紙書,他肯定不知道紙書為何物,貓逮耗子不需要培養,人讀哪種書,要看他在怎樣的環境裡長大。
而書信,比起一般的書而言,是與紙張聯繫更加緊密的一種文字形式。因為信是私密的,標準意義上的書信是一些不為發表而寫的、具有隱私性的文字,情感在紙上的每一個字裡集中,簡單如一個「匆此」、「敬上」、「盼覆」,都是寫信者釋放給收信人的強烈的資訊,故有「見信如晤」一說。現在,名家手稿都被珍藏了起來,他們的書信則被視為最不作掩飾地表露個性的通道,亦更加金貴,像福樓拜這種既敏感又率真的人,讀他的書信豈止是「窺私」,簡直就是明火執仗地闖進他的內心裡頭。
福樓拜說,藝術是一種世俗的苦行,是無宗教者的朝聖,披髮跣足,齋戒沐浴,一連多少天不沾葷腥,去體會「殘忍的美味」;寫東西的人是奴隸,沒命地幹,其他什麼都顧不上了。沒有書信,我們不會知道19歲的時候,福樓拜曾想過要把自己去勢,這是他在給女朋友路易絲的信裡說的(路易絲回信問:「什麼叫去勢?」),之後兩年內他就不再碰女色了。他沒想過兩年後該怎麼辦,在他那時的心目中,閹割就是閉關修煉前的破釜沉舟,相當於為了認真讀完一本書而關閉wifi。
就像開頭那封信裡的幾句話所顯示的,這個人會狂喜,另一方面,他也會苦行。兩個極端不可能只居其一,否則人就要栽倒。苦行是自找的,西方從柏拉圖以來就有揚精神貶肉體的傳統,一說要讓自己受點苦,首先唾棄自己肉身:這東西也太污穢了,是惡的化身。福樓拜和路易絲的戀情裡,就摻雜著他的苦行傾向,幾乎將他趕進修道院甚至沙漠裡,讓他變成了一個秘教狂人。然而,他對藝術的著魔又將他的禁欲主義降低到了世俗的層面上。兩重性的機制始終在他身上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