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亮,武漢中心醫院眼科醫師,去年12月30日他在微信群組對華南海鮮市場疫情有所預警,卻被警方調查,並以「在互聯網發布不實言論」的罪名,要求他簽下訓誡書,是武漢肺炎八位吹哨者之一,不多久他自己成為確診病例,於二月七日凌晨不幸離世。
宅在家裡,在滿屋寧靜裡體驗兵荒馬亂,大概就是現代的戰爭經驗了。什麼也幹不了,什麼也寫不進去,理舊書的時候,隨手翻翻,看到青春期用力劃出的句子,「那些話我們原不肯說,只因為怕被人牢記」,卻完全想不起來,當時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下買了這本書,又為什麼用彩色筆劃下深深的印痕。
這是成長還是老去,我也說不清楚。但是網上看到當年欽佩的師友,用著高冷的知識份子語氣在指手畫腳,隨口發配他們臆想裡的中國,我就倒吸一口氣。扔掉自己的肉身,局外人一樣俯瞰這片土地,本來只要一個文化研究大綱,現在是幾個資料就夠。你可曾真正看見人民在驚慌也在忍耐,在流淚也在堅守,在死去也在重生。沒錯,這個世界早就不會好了,但這依然是我們要繼續等待春天的世界。即便是NBA明星齊澤克,往疫情裡投完一個漂亮的三分球,也知道說一句,這是一個需要無條件團結和全球協同的時刻。
《加繆手記》裡有一段話很有意思:一個瞎子跟他的瞎子朋友說,半夜一點到四點間出門,這樣不會在街上碰到任何人。即使撞到路燈,也可以很自在地笑出來。瞎子的經驗是,如果是白天,別人的同情心會讓他們笑不出來。
誰都知道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但在這個例外變常態,大家都是瞎子的時刻,知識份子置身人群外的站位大概是最讓人討厭的。所以,我們更喜歡一個村接一個村的粗暴廣播,「寧把自己灌醉,也不參加聚會。寧把自己灌倒,也不出去亂跑」。雖然,也發生了有些地方村民,把村裡發的消毒酒精當白酒喝了下去。但疫情中湧動的中國人元氣依然飽滿可愛,社區門口貼著新版《囚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算球了╱再關十幾天就自由。論壇上,大家用「張學良」互相打氣,沒有趙四小姐,但是我們有萬惡的朋友圈啊,光是闢謠,就夠忙乎一整天。到晚上,也筋疲力盡了,想起對門的姑娘,給她寫首詩: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走地雞。是為一天。
是的,一次地方抗疫已經變成了一場舉國決戰,填在這場戰疫裡的肉身,夠我們一整年降半旗夠全中國默哀十個春天,但是,我更喜歡張文宏醫生鼓舞人心的聲音:「坐在家裡,就是戰鬥」。我也喜歡被搶救回來的重症患者,拔出器官插管後,說出的第一句話是:「吃你媽了個逼的蝙蝠」。在整個中國重新格式化自己的時刻,我們先需要凝結能量,因為未來的重啟會非常耗電,衢州鄉幹部的作法就很值得推廣,他們也不帶人去挨家挨戶地砸麻將桌,他們收走全鄉十三個村四百六十二張「么雞」,等疫情結束,日子還要繼續。這是我們狼藉不堪又生生不息的世界,齊澤克的「後末世電影」怎麼夠他想像中國,這塊土地上的罪與罰從來都不是教材可以預判,因為手持湖北身份證,只能流浪在高速休息區。十歲的孩子,一個人被隔離在家。但是你別馬上哭,也有在逃十一年的殺人犯投案自首,疫情排查那麼嚴,他真的太難了。也有機智的姑娘遇到採花賊,一句「我是武漢回來的」就擊敗了西門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