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曼.藍波安《大海浮夢》選刊(5):尋覓島嶼符碼

2014-09-07 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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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小叔公求我不可以在漢人學校變聰明,我做到了;父親教我的潮汐生態時序,我學會了;念人類學學會了微觀解釋與觀察,至親的前人們走了,走的時候,醫生無法判準正確的死因病症,但我相信我島上逝去的老者是捲走這個民族環境生態信仰的哲學、身體、心智與生態時序交織的樂章;然是,來者的孩子們長大了,我也將步入六旬,驀然回首,我兒時的夢想都實現的時候,醒來,我卻還在黑色的海上划船,為了捕飛魚,為了釣一尾黎明之前獵食飛魚的浪人鰺。我划過尖嘴岬角(海上地名)的急流處,三級的風浪,凸顯洋流的柔性,船尾看不見一艘木船跟來,父親生前經常叮嚀著我,說尖嘴岬角是兩邊潮水漲退,渦漩的交會處,很危險,海底地形複雜,深度從四十到一千公尺,划過尖嘴之後是一個斷層形成的小海灣,岸邊有個深黑的天然洞穴,傳說是,在海上罹難者集聚的家屋,後來父親在失去了長子,說是我的大哥,他去徒手潛水射魚的時候,從海底的洞穴撿屍,一位日本士兵的﹁戰功﹂之子,我後來在不是飛魚季節,每年六月到隔年的二月的時候經常來這兒徒手潛水,熟悉地形,也是讓孤魂野鬼認識我,在自己夜航獵捕飛魚駛經這兒時,減少自己對野性環境,在夜間原色的陰氣恐懼,歸島定居二十多年來在山林裡,在海洋的海面上、海面下的恐懼,在這個時候,五十多歲的這個年紀已經轉換成對島嶼環境的真愛,我的造船伐木與種樹是我這個世代的達悟人必須繼承的生態孳息的信仰,這個信仰是,太陽下山、下海都是「正確」答案,然而任何魚類、陸地動物都可以吃是「錯誤」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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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力馬拉麥海域有許多一閃一閃的燈,都是機動快艇,只有一艘木船是我,一艘只有四公尺長,寬只有八十二公分,浮出海面的船身也只不過是二十公分,從現代化演進的視角來說,在夜間原色的海上我是「愚夫漁夫」,我放下大魚鉤,勾上飛魚餌,夢想釣上一尾浪人鰺,新船新季節在海上的禮物,順著洋流漂,我試著歌唱,練習傳統詩歌的創作,唱給大海裡的掠食大魚,也唱給夜色;仰視天空的眼睛,驀然回首外祖父、小叔公畫給我的海洋,原來是野性的移動教室,父親三兄弟、堂叔交給我的,原來是一張張生態孳息的教材;我輕輕的把雙手插入海裡,才理解海洋與我原來是活的;驀然回首,我的大海符夢原來一直在移動,從蘭嶼坐八小時的船到台東考高中,花了四年飢餓的時間才考上私立大學,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會抓魚、造船、潛入水裡二三十公尺,如次的移動讓我實現夢想,對我而言,更多的解釋,其實是自討苦吃的體驗。

我兒時的夢真的孵化,但我認為是珊瑚礁在夜間孵化的幼蟲,我繼續的在黑色海洋歌唱,所有的機動快艇都回到了碼頭,我再次的駛過尖嘴岬角,去體悟海洋的環境顏色,還有它的野性,此刻在海上,想著明天以後也必定是曇花一現的浪沫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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