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就人類個體生命而言已經是一代人的間隔。在哥倫比亞大學,我所面對的學生絶大多數出生於「六四」以後,而他們中的不少人對「六四」說不出個子丑寅卯。這當然是黨國封殺歷史記憶的極大成功。
記得「六四」天安門屠城剛發生後的那些年,李鵬作為國務院總理每年都會遭遇「兩會」結束時答記者問的尷尬。有外國記者問:「一個中國人,可不可以既愛國,又批評共產黨?」 而李只能用「中國憲法規定中國共產黨是領導核心,所以一個中國人愛中國就應該愛中國共產黨」之類荒唐邏輯做出應答。欣賞此類「現場直播」,是那個壓抑年代正直中國人難得的心理享受。
而今,甚至這樣的情景也再見不到了。「兩會」上不會再有外國記者問如此不識時務的問題。他們不但怕因此被中國政府吊銷簽證,大概也覺得此類問題早已不合時宜。取而代之的,是對中國「大國地位」、「大國責任」的肯定,即便那些對本國政府保持凌厲攻勢的西方大媒體,也都學會了面對北京時的乖巧。時代似乎真的變了。
更有論者鼓吹,恰恰是當年對「六四」的鎮壓,不但保證了黨國20年的穩定,而且促成中國經濟的騰飛,所謂「沒有穩定,任何事都無從談起」,正此謂也。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正在冉冉上升的中興大國,如今的黨國正熱衷於營造「萬邦來儀」的大場面,充當「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首倡者甚至守護者,挑戰美國所代表的舊秩序、舊權威。而這一切的前提,是「中國模式」的「有效」或「正確」,據說,中國的治理是成功的,中國的選舉也是「民主」的(相反,西方的選舉反倒是「騙人的把戲」)。
按照這個「邏輯」,當年的「六四」不過是反對共產黨的一場鬧劇而已,何足道哉?——如今把持了中國最好大學講台的那批「學者」(包括一些新左派,也包括某些洋大人)唱的就是這個調子。
然而,「六四」真的已經無足道哉,可以被歷史遺忘了麼?黨國自己的回答就否定了這一點。
「 六四 」 後造就權貴資本主義
年復一年,每到「六四」週年紀念,北京就會如臨大敵,「敏感」依舊,恰恰證明他們完全沒有忘記這件事。一般來說,只有做賊心虛者,才會有自己造下的罪孽總是如影隨形的感覺。如果真的「四個自信」,何必整出如此龐大的網軍,一定要把哪怕剛剛露頭的不和諧音迅速消滅於無形,包括對「六四」的紀念?
更重要的是,「六四」後28年的歷史,特別是黨國政權自身的演變史、衰敗史,以及與此伴隨、甚或必然發生的中華民族作為精神軀體的墮落史,在在證明著當年學生和市民訴求的正確。試想,若當時的共產黨執政者順應民意,啟動更加大膽的政治改革,鼓勵說真話、政府信息公開、新聞監督和司法獨立,黨國的腐敗斷不至於達到後來病入膏肓、無藥可治的程度,中國或許早已迎來政治清朗、民族創造力迸發的春天。正是因為統治者出於一己之私、一黨之私,頑固拒絶變革,才導致歷史的大倒退,不但把天安門民主運動扼殺於血泊之中,而且堵塞了此後中國政治轉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