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率先揭露中共血腥鎮壓六四學運的《紐約時報》記者紀思道(Nicholas Kristof),他與妻子伍潔芳(Sheryl WuDunn)詳實的系列報導,獲得隔年普立茲獎肯定。時隔25年,當年學生與北京市井小民,為了中國的自由民主,不計個人安危的承擔,仍深植紀思道腦海,他日前撰文「三輪車夫的眼淚」紀念,茲摘譯如下:
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三輪車伕,他滿臉是淚用力蹬著車,急忙把受重傷的學生,從開槍的士兵面前載走送去醫院。那個車伕是個勇者,比我更好的人,也幫我上了永難抹滅的一課。
1989年6月3日晚上,我們都在天安門廣場側邊的長安大街上,當時軍隊血腥鎮壓25年前那個震撼全中國的學生民主運動。從4月中到6月初,好幾百萬抗議民眾,出現在數以百計的城市街頭,爭取言論自由與民主,要求政府終結貪腐。
當時我住在中國,擔任《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社長,那個渴望與勇氣交織的難忘經歷,最初是那樣激勵人心。抗議民眾承認,生活大有改善但那樣是不夠的,他們堅持所需要的不光是大米,還有相應的權利。
即便從今日觀點來看,那仍是我報導過最有禮貌的一場政治抗議運動,就算是推擠衝過公安隊伍,學生會停下來、轉身然後齊聲大喊:「謝謝公安!」還有學生被指派撿拾混亂中落掉的鞋子,送還給丟了鞋的公安或學生。
民運學生佔領北京市中心好幾個禮拜,然後,6月3日晚上,就像外國軍隊來犯那樣,部隊從好幾個不同方向侵入北京,對著所有會動的目標開槍,我朋友十多歲的兄弟,騎車上工的路上,就被軍人開槍打死。
軍隊進城的時候,我騎車衝去天安門廣場,那裏有民眾上街,成群結隊要保護抗議學生,他們也都挨了槍。那個恐怖的夜晚,最勇敢的莫過於平日載貨全城跑的三輪車伕,只要軍隊槍擊暫歇,他們就奮力踩著車子衝進軍隊,搬抬倒地死亡或重傷的學生。
那些軍人沒有絲毫寬容,甚至對著救護車開槍,卻沒有嚇退那些三輪車伕,他們的勇氣尤其讓人感動。
那時外國人跟中國官員總說,中國人教育程度不夠、素質低,還沒做好迎接民主的準備,也確實民主較能穩固紮根於中產階級知識分子。但我清楚記得,一名穿著T恤體格粗壯的三輪車伕,大概連中學都沒讀完,當他衝出去搬起一個倒地的軀體時,那種勇氣讓我秉住呼吸,擔心他會挨槍,然後看他把一個年輕人搬上車板,使勁拼命騎回來,滿臉是淚。
他看到我這個外國人站在那,轉了方向朝我騎過來,放慢速度讓我能夠親眼見證政府都做了甚麼。那個可怕夜晚,我不記得他說甚麼,大概是讓我告訴全世界那所發生的事情。這個車伕當然說不出民主的完整定義,卻為之甘冒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