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民族,眼睛永遠盯著更遠的地平線:《楊煉文學訪談錄》選摘(1)

2020-11-1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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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煉(左一)認為他的寫作像考古,而他選擇的歷史材料,其實都是他的內心場景。(印刻文化提供)

楊煉(左一)認為他的寫作像考古,而他選擇的歷史材料,其實都是他的內心場景。(印刻文化提供)

二○一八年九月七日到十七日,楊煉從柏林到匈牙利接受「雅努斯・潘諾尼烏斯國際詩歌大獎」(Janus Pannonius Grand Prize for Poetry),我應邀從廣州前往採訪。共處十天時間,我想,何不借此我們都在陌生的「他鄉」的機會,好好聊聊楊煉先生的文學人生?兩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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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煉似乎永遠樂觀、不羈,溢出真誠的笑,似乎有無盡的精力。正如他說:「我每次到機場、火車站,雖然有漂泊的蒼凉,同時也不乏一種興奮。因為馬背上的民族,眼睛永遠盯著更遠的一條地平線。你越向前,地平線越向遠處推移。」

楊煉有四分之一蒙古血統,祖母是第一代可以和漢族通婚的滿蒙人。奶奶的祖父從貴西道升官到貴州作臬臺,最後一任官是奉天府尹,也就是「瀋陽市長」。「奉天是清朝皇帝的龍脈,叫盛京,等於是給皇上看祖墳的。」他形容,祖母家那種蒙古性格「可以叫淳樸,也可以叫不懂事」。票號要倒閉,派人送回去兩大車銀子,被她父親以家裡放不下為由趕走,銀子也不知所終。她家後來「敗落得很慘」。

楊煉的曾祖父從清朝宮廷畫家溥雪齋手裡買來老宅,院裡的太湖石由圓明園廢墟搬來,假山、迴廊,金絲楠木雕的格柵。曾祖父後來經營了北京內城第一個現代戲園子吉祥戲院,梅蘭芳就是從吉祥唱出來的。吉祥戲院在東安市場邊,在吉祥看完戲,到對面的東來順吃涮羊肉,是一套。他本來對楊煉的父親寄予厚望,想讓他傳承家業。沒想到少東家「是一個天生的理想主義者,痛恨做買賣,後來乾脆投奔共產黨」。楊煉說現在九十八歲的父親至今對京劇往事如數家珍。

楊煉的父親在輔仁大學讀的是英文系,出身於上海電影界家族的母親(楊煉母親的舅舅是有名的《八千里路雲和月》、《新兒女英雄傳》的大導演史東山)讀的是燕京大學英文系。兩人在一九四九年後被外交部派到歐洲第一個承認紅色中國的瑞士的中國大使館工作。楊煉一九五五年出生於伯爾尼(Bärn),不到一歲就在搖籃裡被父母「拎回」北京。一九七六年一月七日母親去世,前一天,她剛剛為楊煉整理相冊並題寫說明,像是冥冥之中的遺言。後來保存在他自稱「鬼府」的家裡的母親骨灰甕竟被偷走了。若干年後,楊煉寫道:「我母親的死,丟了。」

一九七八年,楊煉結識了北島、芒克等人及《今天》雜誌,後來成為「今天文學研究會」七理事之一。一九八八年他跨出國門,沒有想到開始了三十年的環球漂泊,「詩人不知道,但詩知道。」從此他和各國詩人一樣,「詩歌是我們唯一的母語」。

「不管我人在哪兒,我的中文創作就是中國文學傳統的根。不管面對誰,只要我說中文,這就是一個中國的標誌。」楊煉說,「我心理上從不悲悲戚戚,而是充滿積極、光明正大甚至驕傲的感覺。」他肯定地說,「我或許曾離散於中國,卻從未離散於中文。」他總是從歷史轉型的視野看待中國當下現實,在他的反思中,插隊的北京黃土南店,黃土高原上的半坡遺址,一直到他漂泊的藍色大海,其實都是一個「同心圓」。在他倫敦李河谷(Lea Valley)的住所,每年都有一個「鬼魂似的」蘋果掛在後院秋天的樹枝上。那個重複出現的蘋果,讓他的「他鄉」立刻就轉化成「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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