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習慣了黃土地是自己內在一部分的他,在海外久了,一步步地讓大海進入了身體,恰如他在《大海停止之處》寫下的句子:終於被大海摸到了內部。「其實反過來也一樣,也是我摸進了大海的內部。」楊煉說。因為,「漂泊本身就成了故鄉」。
楊煉總能找到當下可為的「事」:他創辦北京文藝網國際華文詩歌獎,舉行鹿特丹—北京網上同步詩歌節,介紹農民工詩歌,推動中英、中德詩人互譯,編輯出版大部頭英譯當代中文詩選《玉梯》等等。
他的名字「煉」也是他詩歌及工作方式的肖像。他不斷地煉字煉意,也不斷地探察自我內在的幽暗。「埋葬你心裡唯一的黑暗,唯一的謊言。」他在詩裡寫道。有一次在德國的朗誦詩歌會後,顧彬問楊煉,你的詩這麼黑暗,光在哪裡?「我的詩也許很黑暗,但我在寫,這就是光。」當時響起掌聲一片。「貫注在創作裡的能量,絕對是最高級、最明亮的,正是這種能量照亮了黑暗的現實。」時隔多年,楊煉闡釋道。
「我的寫作像考古。」楊煉說,他選擇的那些歷史材料,其實都是自己的內心場景,主題只有一句,就是「把手伸進土摸死亡」。因為,詩有一種深度,像深埋在地層裡的那種感覺。考古是為了能發現「深現實」的詩歌。他面對詩歌就像考古工作者面對考古發掘的現場一樣,「幾千年的大時間觀念,必須落實到一個小毛刷子一點一點刷掉灰塵的動作上」,「捋掉」不少雜質,讓以前隱藏或被遮蔽的詩意凸顯出來。
這些年,楊煉活躍在世界詩壇,從二○一二年獲得由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奈保爾(V. S. Naipaul) 任評審團主席的義大利諾尼諾(Nonino)國際詩歌獎起,他這些年幾乎算是一個國際文學獎的得獎專業戶了。二○一八年,他獲得有「詩歌的諾貝爾獎」之稱的匈牙利「雅努斯・潘諾尼烏斯國際詩歌大獎」,躋身於菲林蓋蒂(Lawrence Ferlinghetti)、阿多尼斯(Adonis)、博納富瓦(Yves Bonnefoy)和亞當・扎加耶夫斯基(Adam Zagajewski)等當代最重要的詩人之列,是獲獎的第一位中文詩人。
「楊煉的詩歌跨越了中國大陸、臺灣和海外空間,以及古代和當代中文詩歌的時間,彰顯出『天才與激情』貫穿了這些詩歌的『超越時間的生活』。」二○一八年九月十五日,楊煉在古城佩奇(Pecs)從身兼匈牙利總理首席文化顧問、評委會主席的蘇契・蓋佐(Szocs Géza)和匈牙利文化部長彼得・費凱迪(Peter Fekete)手中接受獎座和證書。
「今天的詩歌,是個體詩學的時代。深度,同時衡量著人與詩的個性。詩歌沉潛在海底,漆黑、冷靜地審視著風波險惡的世界。」楊煉在以〈一隻海蝴蝶〉為題的受獎演說中講道。
在布達佩斯的裴多菲文學博物館(Petőfi Irodalmi Múzeum),我和楊煉第一次見面,楊煉的夫人畫家友友就驚嘆:你太像年輕時的楊煉了。
伴著這種「相像」的緣分,在匈牙利期間,我記錄下與楊煉的「多瑙河十日談」。這是珍貴的友誼之旅。
*作者楊煉,中國詩人,獲獎無數,二○一三年,獲邀成為挪威文學暨自由表達學院院士,二○一四年至今,楊煉受邀成為汕頭大學特聘教授暨駐校作家。自二○一七年起,擔任一九八八年創刊的《倖存者》詩刊雙主編之一。朱又可,中國報紙副刊編輯,曾獲第四屆「中國報人散文獎」(2015)。本文選自兩人合著之《被偷走的骨灰甕——楊煉文學訪談錄》(南方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