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鄉村師生
1990年錢先生遷出素書樓,我們看見的是一個出生在十九世紀末的讀書人,走到二十世紀末,如何被翻轉的時代粗暴地對待。基本上是新時代的政治人物把新時代的價值當作磚塊,拿在手裡,來打擊舊時代的讀書人;我相信錢穆一定深深記得他所經歷過的各個時代,他看過太多次價值的翻轉了,在價值不斷翻轉中去努力留住一個不變的核心,也正是新亞書院的起源。
錢先生十三歲在無錫蕩口鎮的果育小學受教,那個時代的社會是怎麼看待讀書人的呢?
他很尊敬、很懷念的一個老師,叫華倩朔,每個星期趁小舟在蘇州和蕩口鎮之間往返。從蘇州回到蕩口鎮的時候,老師的小船會穿過整個小鎮。「是日下午四五時,鎮人沿岸觀視,儼如神仙之自天而降。」[1]
那是1908年的中國,和平無事時鄉村一個鏡頭。
1944年,戰爭到最後關頭,蔣介石號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激勵學生上戰場。當時作家王鼎鈞先生不到二十歲,和大批流亡學生一起搶著報名。
國家立刻發給從軍的學生每人法幣一萬元。法幣一萬元是個什麼概念?是他們的同在流亡中的老師,十五個月的薪水。
青年學生覺得「國家的未來全在於我」了,一夜之間意氣風發,行為也馬上改變。抗戰時期的流亡學校都在鄉下,師生常常來來去去在田埂上相遇。「平素都是學生禮讓先生,這一次,從軍的學生把一位老師推到水溝裡去了…這天在街市中心遇見事務處的一個職員,學生攔住他,問他某一件事情辦好了沒有。他說還沒辦,太忙了,學生上前給他一個耳光。」[2]
那是1944年的中國,時局混亂時鄉村一個鏡頭。
3 我的青春
我十三歲的時候--那已是1965了,在台灣的鄉下讀書。校長說,「你的國語說得那麼棒啊」,就指派我每天升旗典禮時上司令台對六千個師生「恭讀總統訓詞」。
上了大學,大概是同一個原因,被指派代表一群大學生站到隊伍前面帶領呼口號:「大學生支持總統副總統連任」-那是蔣氏父子第五度的連任。
你若是問我:你帶頭呼口號的時候有沒有思考,你贊不贊成他們連任啊?
我會說,完全沒思考。放眼望去,沒看見任何反對的人、沒聽見任何反對的聲音,整個包圍我、籠罩我的社會氛圍都是那麼和諧的啊。我只聽見大人們和顏悅色地說我「聲音那麼好聽」、「國語那麼標準…」
我們穿著軍人一樣的學生制服,在每一個禮拜的週會裡,除了對總理遺像行三鞠躬禮之外,我們合聲朗誦「余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還要集體背誦「青年守則十二條」--你們說得出來是哪些嗎?
如果一個老師在課堂上突然沒頭沒腦地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整班學生可能都會像順口溜一樣脫口而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