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就在小崗村隔壁,但是我們很窮。我們有8張嘴要吃飯,就那5畝(相當於5分之4英畝)地實在搞不來。」他一邊埋怨,一邊帶著我走進他們家。他剛剛自己猜我的年齡,說我大概30到40歲之間,我說不只,剛說完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立刻領悟到,他猜我的年齡猜不準,完全是因為中國的鄉村會使他這種人老得很快。屋子裡有他老婆、媳婦、4個孫女兒。他兒子在杭州一間工廠做事。杭州距離這裡大約400公里遠。幾隻黃狗在木頭飯桌底下東聞西嗅找東西吃。他從飯桌子底下拉出一張凳子讓我坐,幾隻狗連忙跳開。一個鄰居走進來,他往那鄰居前面地上丟了一根香菸,鄰人彎身撿起來,自己點了那根菸。「你看到的都是表面。他們花錢把房子弄得漂漂亮亮,但是那個對沒有什麼幫助,也不會讓農民生活好過一點。那是表演用的,給你們這種人看,也讓領導來看看他們宣傳的東西。他們不管我們農民。那裡的事情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很窮,日子很苦。」
他媳婦,頭髮打髻,穿著一件派卡外套,外套上有假皮毛做的襞褶。她抱著最小的女兒,偶爾幫我把她公公鄉音很重的話翻譯成標準普通話。但是她突然話鋒一轉:「小康?領導說要讓整個國家都富強!騙誰?我們眼前連飯都不夠吃。」她很生氣,我不知道怎麼接她的話,只好要求要看看他們家裡。我們走進隔壁的房間,裡面很亂,有床單,草蓆捲成長條,一口箱子裡有幾瓶豆漿,幾包衣服用塑膠袋裝著,堆在水泥地面上。有兩只大澡盆,裡面全是剛孵出一天的小雞,「有100隻,」他老婆笑著說。牆上掛著一幅月曆,月曆上印的是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圖片。她問我說:「我是基督徒,基督徒好不好?」我連忙回答:「好!很好!」
中國的掃除貧窮政策確實已有相當的進展,不過鄉村裡的窮人還是很多,他們的收入依然落在其他中國人後面。這個不幸的事實,其成因有一部分就是「戶口」制度。戶口制度使鄉村人口受到了限制,讓他們無法在城市發揮自己的能力。但是除了戶口制度之外,另外一個原因是農民對於自己土地的權利,至今仍然受到種種限制。他們雖然可以自行決定怎樣運用自己的土地,但是他們沒有所有權。根據異議知識分子劉曉波的看法,這種「部分改革」根本是「半吊子私有化」。劉曉波是2010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他以文獲罪而入獄,2017年死於監獄之中。他曾經為文敘述中國的土地改革政策的說,1978年以前,「中國共產黨…實際上是中國唯一的地主。毛澤東在的時候,農民耕作的是『國有地』,所以農民就像是奴隸。到了後毛澤東時代,農民充其量也只是佃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