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兩年內,中國大陸各地兵連禍結,國事如麻,處於邊陲一隅的台灣,並非蔣經國關注的焦點;到了一九四九年春,隨著國共內戰進入最後階段,國民黨統治瀕臨全面潰敗,已下野回到奉化故里的蔣介石,認真考慮將一水之隔的台灣作為最後權力的根據地,蔣經國也著手將妻小送往台北安置。四月二十日,國共和談破裂,翌日解放軍大舉渡長江,攻佔首都南京,鑒於故鄉安危已受威脅,三天後小蔣把妻子與四名子女送上一架專機,由浙江飛往台北「暫住」,他自記當天並未送行,「蓋有所不忍也」,此時蔣根本料想不到,此一「暫住」竟然就是四十年漫長歲月。送別妻小後的一個月時間裡,蔣隨侍父親往來奔波於上海與舟山群島之間,督導國軍滬杭甬保衛戰。五月十七日傍晚,兩蔣父子自舟山抵達澎湖,當晚小蔣迫不及待從澎湖飛台北與家人短暫團聚,這也是他生平二度踏上台灣本島。鑒於大陸局勢急遽惡化,台灣有可能成為小蔣一家人最後落腳處,在台北見到蔣方良後,夫妻都無限感慨,並有心理準備將在此島「長期流亡」了。
一九四九年春、夏之際,隨著兩蔣父子在台灣與澎湖停留時間益加頻繁,他們對於這塊二次戰後從日本人手中收復的陌生島嶼省份,也開始有較多近距離的觀察。五月二十五日小蔣陪同父親自馬公抵達高雄,下榻西子灣壽山上的高雄要塞司令部,此處背山面海,氣勢磅礡,四周林木茂益,百花盛開,他不禁讚嘆「如畫美景,思樂土也」,只不過一想到此刻解放軍可能已進逼故鄉奉化,祖先墓廬恐怕已被共產黨侵擾,如今他在海峽另一端的高雄目睹此美景,只覺「徒增感傷耳」。在壽山上,小蔣想到父子兩人這段時間居無定所,「來來去去,似無家可歸之人,心情不安定之甚矣。」六月中旬,父子倆前往台灣最南端的恆春半島一遊,當抵達屏東車城一帶的四重溪時,小蔣眼見此處四面環山,山中有溪流,景色與大陸江南山水甚為相似,因此心中有感而發,稱此美景「使流亡者無限故國河山之感」,在附近村落走動小坐時,他注意到恆春當地民眾「業農漁,簡樸勤勞,飲食與生活習慣與內地大不相同,有置身異域之感」。翌日清晨,他在村中散步,看見男女老少一起床就忙著工作,一股慚愧之心竟油然而生,「自問只是消費而不事生產,無異是寄生蟲。」
馬公海水浴場牆上五個大字:「中國人是豬」
初來台灣與澎湖,兩蔣父子簡直是一對來到異鄉的陌生人,在澎湖馬公逗留時,當地人聽不懂江浙口音,最後還得勞駕蔣介石開口講日語,才能與對方溝通。蔣經國陪同父親探訪各地民情之餘,不免也思考台灣的政治問題:二二八事件後,國民黨對台籍人士強力鎮壓,讓許多飽受驚嚇的本地菁英從此噤聲,不敢也不願再觸碰政治,遊歷南台灣各地時,小蔣內心焦慮:「本地人根本不願與問政治,對國事不關痛癢,大好山海,難道又將斷送吾人之手乎?」隨著國民黨在中國大陸江河日下,敏感的小蔣注意到本省人對外省人流露出鄙視的心態:佇留馬公時,看見當地海水浴場亭子裡的牆上被民眾寫下「中國人是豬」五個大字,令他既慚愧又難受。目睹日本殖民統治時的各項成就,小蔣自承為國民黨所不能及;從澎湖飛往台北與家人小聚時,座機曾短暫停留新竹機場,眼見此座日本人所建造的機場規模竟是如此龐大,他有感而發:「在台灣各地,處處可以看見日本人之用心,自問實在太慚愧了。」此類感受並非單一個案,數年後蔣經國視察嘉南大圳,面對這座當時東亞規模最大的水利工程時,他對總設計師八田與一(Hatta Yoichi)流露出欽佩之意,並把這位日本人的身世研究了一番,在日記裡寫道嘉南大圳「開始設計的時候,他是卅一歲,工程完成之時是四十一歲,此種毅力、決心和智慧,實足為青年之模範。」儘管情感上有濃厚的仇日情結,然而小蔣並不否認日治時期日人對台灣基礎建設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