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火災、沙漠淹水,種種不可思議的景象為極端氣候敲響警鐘,全球減碳的腳步被迫加快;近期,台灣官方也正式表態,行政院宣布,10月將預告《溫室氣體減量及管理法》修正草案,屆時不只更名為《氣候變遷因應法》,還會明確納入「2050年達到淨零碳排」的目標。
不過,有了目標,後續如何落實才是真正關鍵。中研院院長廖俊智日前接受《風傳媒》專訪,從務實角度分析台灣未來的減碳走向,並多次強調「屬於台灣的絕佳好機會」已經出現,政府、企業,甚至是年輕學子都不容錯過。以下是專訪紀要:
風傳媒問(以下簡稱問):全世界都在喊2050年要淨零排放,但回到現實面,這條路有這麼容易走嗎?
廖俊智答(以下簡稱答):首先我要強調,這是人類必須達到的目標,是全世界非走不可的路。你問這條路是不是好走,當然不好走,是不是平順,當然不會很平順,但我跟你講,We have no choice(我們別無選擇)。
過去幾百年來的工業革命,我們從來沒想過排碳的後果,所以毫無節制地一直排碳,到現在,從各種不同研究中,我們都看到了二氧化碳持續累積下去,對地球的氣候、環境將會導致無可回溯的毀滅狀態,也是人類的一場浩劫。
所以,在過去10多年間,全世界的科學家都在競相奔走,希望跟各國領袖,包含政界、商界,甚至是社會各界傳達一個訊息:剛開始,減碳或許只是一種鼓勵,是理想,但隨著研究陸續發現,如今已經成為歷史性的重大問題,不只全球必須達標,而且時程還會越來越緊迫,最後才會出現2050年要達到net-zero(淨零碳排放)的共識。
技術趕不上減碳目標,反突顯人類文明的進步
問:你剛剛提到這是一條不好走、不平順的路,中間的困難點在哪裡?
答:我們不妨先思考一個問題,人類為什麼要大量排碳,因為能源是支撐人類文明進步的主要動力,而碳卻是能源獲取過程當中的產物。所以,從這個角度看,我們想改變排碳,就必須從根本去改變能源的使用方式,這背後將直接影響到人類文明的進程,包括我們如今的生活習慣、商業行為,甚至是將來各種發展的可能。
你或許會問:人類以前也面臨過很多類似改變,像是最早期燒木炭,後來一路演進為燒煤炭、燒石油;在19世紀之前,我們的移動方式主要是步行,或者坐馬車、牛車,現在變成汽車、飛機,那麼,和這次的改變有何不同?
我跟你說,過去這些人類文明的重大進程,每一個都是由於出現了更好、更方便的技術,要去取代以往人類生活的不方便、不舒適,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一種進步;比方說,自從智慧型手機出現後,傳統市話很自然地被取代掉,到今天,市話已經變得幾乎沒什麼人在使用了,像這類的進步,一直都是在不知不覺間發生的。
但這次減碳的議題不同,是人類先看見了一個「非達到不可的目標」,技術卻還沒有到位,也因為這樣,減碳就變成了一件辛苦的事情;畢竟我們常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大家奢華慣了,一下子卻沒有很好的方法可以替代,這才導致這條路至今還不是很平順,還需要全人類一起來努力,持續開發新的技術才行。
問:聽起來,淨零排放的目標,可能和我們目前所認知的人性會有一點抵觸,對嗎?
答:我不會這麼認為,因為正是人類進化到了某個階段,才會去考慮共同目標,而不是只想著個人,或者是單一群體的利益。所以,減碳這件事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違反個人直覺,但深入而想,這恰恰是人類文明的一種表現──因為這是為了下一代好的決定,也只有人類才會有意識地去執行這種集體目標。
淨零碳排的真正意義:一邊排、一邊吸
問:中研院扮演著國家智庫的角色,院內設有環境變遷研究中心,不知道在減碳議題上,有什麼樣的建議?
答:在能源方面,全世界大概都會走類似、但不完全一樣的路,首先,針對各種生產設備,盡可能地改變能源供給方式,朝電氣化方向轉換,主因是電氣化相對方便,也容易推動,如此一來,就可以把減碳議題聚焦在發展「無碳電力」上。
接下來要討論的是,我們如何產生無碳的電力,除了發展太陽能、風電、地熱等再生能源,其實我們也正在積極研究所謂的CCS、CCUS,也就是碳捕捉、碳回收、碳封存,以及碳利用等技術,如果這些技術成熟,或許在幾十年後,全世界大部分的地區都能達到淨零排放的目標。
不過,即便2050年可以達到淨零排放的目標,仍然會有一些必須排碳的部門,否則一開始叫作零碳排放(zero carbon emission)就好了,為什麼要叫淨零碳排放(net-zero carbon emission),因為目前看起來,要完全不排碳是不可能的,至少航空用油、重工業能源還無法完全用電取代;所以,「淨零」的真正意義就是一面排(碳)、一面吸。
台灣減碳缺條件,碳管理技術成關鍵
問:那麼,在實務上要怎麼才能做到一面排碳,又一面吸碳呢?
答:這就需要「碳管理」的技術,分為三個層面,第一個最傳統,就是排碳後盡快把它(碳)抓回來。一般煙道氣(通過煙道排出的燃燒廢氣)當中,大概含有15%到20%的二氧化碳,正因為濃度高,所以也相對容易回收,這個技術其實存在已經上百年了,但效果見仁見智,成本也相對高。
第二個面向,是除了煙道氣之外,針對大氣中約400個ppm的二氧化碳,直接進行捕捉,目前唯一能夠大規模把二氧化碳從空氣中抓下來的方式,還是得透過植物;用植物捕捉碳固然是好,但可以種植綠地的空間差不多也都種了,所以這當中需要努力的地方,就是如何善用、管理土地,增加碳匯(編按:指可儲存二氧化碳的倉庫)。
不過,上面兩種方式,都會面臨一個問題:捕捉碳之後,該如何應用?目前國外比較常見的做法,是把二氧化碳灌進油田內進行封存,但我們台灣沒有油田,所以並不可行;我們的做法是,把捉下來的二氧化碳用綠氫、綠電還原成甲烷、甲醇、甲酸等等,再製成一些化學品,可惜這類方式的去化量能有限,仍遠遠趕不上碳的排放速度。
所以,接下來談到的第三種、也是我們現在著力最深的方式,就是與其等到燃料被燒成二氧化碳才進行捕捉,倒不如事前先把碳分離出來;目前我們還在開發的一項技術,就是把天然氣先分解為氫跟碳,發電時只燃燒氫,不燒碳,由於氫燃燒會變成水,對環境無害,而碳被分離成相當穩定的固態粉末,後續可用於填海造陸,或者混入水泥,製成各種建材使用。
台灣絕佳的好機會,別把減碳當理想
問:所以中研院已經可以事前分離出天然氣當中的碳,只差在無法擴大規模?
答:不是「只差在」,這是很大的一步,我們在實驗室裡面已經可以完成,但要怎麼樣在大家可以忍受的成本之下,大規模地去分離出碳,這點雖然比較困難,但我還是相當有信心的。
問:聽起來,要做到大家可以忍受的成本這件事似乎是重要關鍵,挑戰是不是很大?
答:其實,這也是大家需要重新認知的地方。過去,你吃完雞肉,骨頭往窗外一丟,可能沒人看到,但未來,你每丟一根骨頭可能會被罰100元,那就是一種成本,與其這樣,何不花90元找人把骨頭蒐集起來,把它攪成堆肥,對環境也好。
我要強調的是,政府、企業都不該把減碳當作一種成本,你想,一旦有人研發出了技術,後續要執行的時候,絕對不是只靠2、3個中研院的科學家就可以進行,而是要成立公司,找一大堆從業人員來作業,這些是什麼,是工作機會,是經濟活動,也是下一個世代的動力來源。
對於減碳,目前業界大多還是相對被動、基於配合的心態在做這些事,因為市場需求才去做,但我會建議,業界應該主動看見背後的商機,這中間其實還有很多節能減碳的技術可以發展,比方說如何開發新材料、新製程、新產品,來減少能源的消耗,這些都是未來值得投資的面向。
要知道,在商業上,凡是未被滿足的需求,就存在商機,今天全球減碳的需求未被滿足是顯而易見的一件事,這就像研發抗癌藥一樣,一個治療不治之症的藥,只要研發成功,你會怕藥太貴嗎,不會的,因為是要用來救命的;我們在做的事情,其實就是在救地球的命,所以,我們看減碳,不能從過去、現在來看,要看未來,它不是被某人強加在我們身上的理想,而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未來需要更多聰明人、年輕人一起投入。
北極火災、沙漠淹水,種種不可思議的景象為極端氣候敲響警鐘,全球減碳的腳步也被迫加快。
台灣身為貿易、製造出口大國,早已有將善待環境、善盡社會責任融入經營理念的企業,《風傳媒》與這些減碳先行者們面對面,還原出他們「綠色轉型」的成功路徑,供各界參考一二,共同守護台灣永續、為下一代略盡一份心力。➤➤觀看《零碳總動員》完整精彩報導
責任編輯/周岐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