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不是不太習慣觀看痛苦?」
為什麼我們身為人類,卻無法直視同身為人的痛苦?直視那些只要具有情感便會產生的各樣痛苦?想起那些在手術室裡不停的血,我身上也滾滾流著一樣的血,但為什麼當那赤裸地被攤在光下時,我卻感到不適?
我刻意地過濾掉那耶極為直接血紅的畫面,但邊這麼做的同時,卻又感到些許諷刺,就如我們不習慣看見舞台上奮張直接的情慾,不習慣看見街上人們無助的哭喊,不習慣知道世界的某處正有人因槍彈而死去......但那些是那麼地真實,比起我們早已習慣那些被刻意美化的,可能更要真實......
手術空檔我會在恢復室及樓上的病房記錄觀察,這裡的病房一間擺著五張單人病床,角落一間小小的廁所,五個家庭便這麼一起生活在一起,外頭是胡志明市大街的車聲喧鬧。不會越南話的我常常就只是在病房的角落裡和他們一起坐著,什麼都不說地想讓自己成為一尊溫柔的雕像,看著他們從外頭買了午餐回來,一口一口地餵剛結束手術或正準備要手術的孩子,爸爸摟著女兒邊擦拭因為手術而流出的血水,媽媽搖著躺於吊床上的兒子,奶奶安撫著哭鬧的孫子,小小的病房裡上演著無數的畫面,當中多少的情感流轉,我無法感同身受,只能嘗試理解並以微笑。
(洪滋敏攝)
「為什麼我們無法直視痛苦?」又問了自己一次。
那些器械在人身上畫出來的刀痕;被溫熱的鮮血染滿了一條一條的白色被單.......當人性毫不遮掩地攤在面前時,人們卻豁然低頭,又或稍微側臉不正面迎及,一股大浪襲來時我們望與它的真實,卻無法全然接捧那樣的浪花。看著一個個生命赤裸裸的轉變過程,那麼無力地攤在未知面前,那以為不堪的樣子,就在我幾乎以為自己就要在下一秒閃躲......倏地想起那些哭地泣不成聲,想起一錯再錯到處亂撞,滿身傷痕到以為再也站不起來......
在手術台上我突然看見了那從中長著細細手腳,散發著微光的小小勇氣,只因我們都曾如此。那不是一般定義下顯而易見的光鮮亮麗,而是一種更深層,更似破繭而出的美,即使沒有任何的保證,仍決意慢慢向前的樣子……
「原來我們更需要學習的,不是如何堅強,而是如何接受,彼此的軟弱。」
(洪滋敏攝)
下午五點二十三分,越南時間,他們都走了剩下我一個。
*作者為自由跨域藝術工作者/攝影師,著有《中亞,聽見邊境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