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左派學校的政治氣氛很濃,學校教育的主要功能就是思想教育。
從高一開始,我就被吸收到學校的話劇組,演出話劇。那時領導話劇組也是歷次演出的導演,是畢業於耶魯大學戲劇系的張躡峰老師。他循循善誘的指導,是我對戲劇的啟蒙。
1954年中學畢業,我被提名做畢業生代表致辭。有人告訴我,在幾個班主任和老師討論人選時,有老師提到,代表人選不僅要有口才,更重要是背景純正。他認為應該選政治背景更為可靠的人選,也就是應該是共青團員。不過,我終於還是被選上了。我寫了講詞,但被老師大幅修改。站上講台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在演戲。
中學畢業後,絕大部分同學都一起到廣州參加全國高考。到了廣州,一個平常不起眼的同學,被當局定為我們的領袖,一切活動都由他帶領我們參加。我這個在香港同學中算是有威望的學生領袖,靠邊站了。這時候,有組織背景才被器重,這一點同學們都看到。
那時中國的大專院校剛起步,招收香港學生還是新事。我的成績好,在學校的政治表現突出,我原以為我考取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讓我非常意外的,是我居然不被錄取。我一直以為因我在考試前病了一場,影響考試成績。是成績使然。許多年以後,一位也是成績很好但也沒有錄取的老同學跟我聯繫時說,他相信是他在香島的檔案不佳,是政治落後分子,所以沒有錄取。我於是想到,我可能也是類似情況。表面上,我政治上很進步,但家境較富裕,不屬於中共所信賴的社會下層家庭。而我父親,雖然也是左派影圈中人,但實際上卻因為他在淪陷區及戰後的社會聯繫複雜,而在中共的檔案上有被懷疑的「污點」。這事情終於在幾年後被證實了。
我的高考落第,對我青少年人生是一大打擊。但從考上的同學的後來遭遇來看,我的不幸卻原來是人生的大幸。那位在高考時被中共當局信任的共青團員同學,在考進大學後,於1957年被打成右派,過了極其不幸的一生。(文章發佈於2021年7月9日)
失敗者回憶錄34:被理想拋棄的日子
有時候,我會早上去公共球場,同不相識的人打籃球,下午從尖沙咀住家走路到油麻地的中華書局,找些書站著看大半天,再走路回家。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人生的禍與福、幸與不幸,往往受社會環境變遷的支配,不是我們自己可以掌控的。我18歲參加中國高考的落第,從結果來看,可能是大幸,但在當時來說,卻無疑是天塌一樣的不幸。
一年前還在中學畢業班,我與同學們一起幻想著、探討著我們未充滿期待的日子,充滿期待,在祖國的大學長知識,然後為建設祖國在各個角落各個行業貢獻力量,我們幻想在大西北尋找礦苗,在科學部門做研究,在窮鄉僻壤做老師,過著既不是「碌碌無為」也不是「虛度年華」的一生。而這一切,都因高考落第而一盆冷水澆下來。活躍的,忙碌的,總是在同學注目的焦點中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冷清。在香島中學四年,向著社會主義、愛國主義的理想一路狂奔,到這時候發現似乎被理想拋棄。第一次成為人生的失敗者。這種精神上和出路上的落差,對一個18歲的青年的打擊,真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