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中有一段記載,晉國打算要鑄刑鼎,孔子聽到之後表示:「晉其亡乎!失其度矣」。這是什麼意思呢?因為當時紙張與印刷術尚未發明,六法全書不像現在到處都買得到,甚至上網查就有了,所以晉國打算乾脆鑄一口銅鼎,把刑法的規範都刻在上面,這樣人民若想要知道法律的規範,直接去看這口銅鼎就好了,著名的羅馬十二銅表法也有類似的用意,這也與現代法學所謂的「罪刑法定原則」與「法明確性原則」若合符節。那問題來了,孔子為何要反對呢?甚至還說晉國鑄刑鼎會導致亡國?
這大致上有兩種說法,第一說認為孔子是為了維護階級制度,若不鑄刑鼎,人民不知道法律的規定,那違不違法都是貴族說了算,貴族的權威因此得以維持,地位得以鞏固,阻斷了階級的流動性,社會因而安定,反之鑄了刑鼎,以後違不違法不是貴族說了就算,貴族的權威性無法維持,就可能導致社會動盪,所以孔子才會說晉國要亡國了 ; 第二說則是認為孔子基於理想主義,「我欲仁,斯仁至矣」,不想要過度依賴僵化的法律規定,動輒將人民以刑罰相繩,而應該以仁為本,在法律之外保有一些彈性空間。
以上哪一種說法比較正確,見仁見智,第一種說法或許比較接近事實,但一般人或許比較喜歡第二種說法,又或許你也可以另闢蹊徑提出你自己的說法,但必須要清晰指明你的思路,這也是哲學的思辯方法。在數千年哲學的發展過程中,唯一能確定的一件事,就是至今尚未出現一個至高無上、完美無瑕的真理,因為時代不停在進步,今天認為是對的東西,若干時日後或許將被全盤推翻。
五月天有一首歌「生命有一種絕對」,聽來頗為激勵人心,但若深入研讀哲學,就知道生命不一定會有絕對,認為有絕對的人或只是受到當代文明發展的侷限性而阻礙了思考,這正是哲學的大敵,如同蘇格拉底所說:「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我一無所知」,因為他知道文明不斷的發展,當時的他勢必無法知道未來幾千年後的情況,所以才說自己一無所知 ; 同樣的,孔子反對鑄刑鼎的時候,也勢必不可能知道「罪刑法定原則」與「法明確性原則」在當代幾乎成了普世價值。
近日新北市長侯友宜針對公投議題表示:「每個人之所以獨一無二,不只在於外貌與另一個人不同,更在於你的思想,應該來自於自己思辨後的詮釋,不應被任何其他人所匡限。這是彼此尊重,更是自由意志的展現」,侯同時也提到了法國多麼重視哲學教育,而臺灣多麼不重視哲學教育。
或許正因為臺灣長久以來不重視哲學教育的結果,所以人民才那麼容易被帶風向,因為沒有獨立的思考能力,甚至於被帶風向帶到誤以為自己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但實際上思想早已經被植入風向晶片。以目前公投案的報導整體觀之,同意的一方似乎認為公投不過臺灣就會完蛋,不同意的一方也似乎認為公投若過臺灣就會完蛋,所以,正反兩方的最大公約數就是公投過不過臺灣都會完蛋,果若如此那還公投幹嘛?公投正反兩方都恰恰違背了事物沒有絕對的基本哲學思考原則。而且公投若過,對政府機關有強制力嗎?過去過關的公投案,政府都有執行嗎?
對於侯友宜上述的千字文,論者有認侯拒不表態,是騎牆派、藍皮綠骨,因而對侯不甚諒解,但筆者卻寧可選擇相信侯友宜展現了一種「政治家」的高度,站在哲學的角度思考,事物沒有什麼絕對,不是正方就一定錯,也不是反方就一定對,假設數百年之後再回來看這些問題,或者根本已經不是個問題了,所以在當代沒必要搞得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所以侯批評了臺灣的教育,就是因為臺灣欠缺哲學教育的結果,搞到人民輕易的被帶風向,認為什麼議題都有絕對的答案,都要搞到魚死網破。人民也應該要善用自己的思考能力,不要隨便被任何一方帶風向,才能發揮公投真正的價值。
*作者為執業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