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里斯本。在里斯本我住宮殿裡。
我的高個房東是這樣告訴我的。我的高個房東是荷蘭人,她在葡萄牙住了二十幾年。一口流利的英文,外向,友善。她的房子地點挺好,在老城區。我坐巴士到山下,拖著行李一路往上走。這兒路上全鋪了讓人腳底打滑的白磁磚。這些小磁磚優雅得發亮。
老城區像座大迷宮。有一晚,我在小路上繞,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確定住處就幾分鐘路程外,但走到全身汗濕了我也走不出來。導航失靈了,這兒遠離觀光區,路上無人。我心裡開始緊張。
老城山夜,迷迷濛濛,磁極失去準頭,成為一段消失的時空。
我加快腳步,繞出小徑,瞧見坐在路邊石階上的老嫗三人。這三老人披著黑衣,滿臉風霜,她們輪流看了看我的地圖,你一言,我一句,我努力聽,但什麼也聽不懂。
看著她們我一時出神,她們會不會其實在告訴我其他事,像是,預言我的人生該怎麼走呢?
哎,我搖搖頭。她們沒有共用同個眼睛。
其實從大路上來,宮殿並不難找,就像路旁餐館老闆告訴你的。餐館老闆矮短精悍,留著小鬍子,頭頂光亮,講起話來眉飛色舞,精明卻又善良。
那天下午,我抵達山下,拖著行李找路,小鬍子老闆抖擻地在自家餐廳門口攬客。
我給他看住處地址。
他俐落地轉過身,朝山上指。
「你彎進巷子,再彎過去,然後直直往上走,直、直、直、直—走,就到了。」
我謝過他,他熱情地和我握手,同時貼了張名片在我手心裏。
「任何事,」他拍胸脯說,「來好地道餐館,找我小鬍子老闆就對啦!」
我的宮殿在山腰間。依照小鬍子老闆指示,我還等往上爬。這兒的房子順著坡蓋,底邊看來傾斜,但屋內卻整平。老城區的房子全是這樣,這些房子全穩當地建在這。
「你怎麼來的?」我的高個房東問我。
她幫我開了大門,領我穿過中庭,再進到屋內。我告訴她我怎麼來的。在馬路上的巴士站下車,爬上大路,轉進巷子,再彎過去,爬上陡坡。
她聽了笑起來,「你一定做了點運動。」
她真說對了。
沒料到得走這段路,中途我停下來喘了好幾次氣,背著馱著行李走可不輕鬆。尤其在停下來喘氣時,你抬頭還望見一個小男孩在陽台上嘻嘻笑。他看你這樣上氣不接下氣,看得可樂。我真想抓他下來,打他兩記屁股。
等我好不容易抵達宮殿大門,按了幾次電鈴,無人回應,只好狼狽地翻找房東家電話時。抬頭又望見一對老夫妻,兩人穿著睡衣,擠在同個窗台,向外探頭打量。
你來南歐,你要習慣南歐居民這樣的消遣。
他們就喜歡從自家往外看,看看街頭巷尾發生的大小事,肯定比電視劇精采。
高個房東帶我到房間。我們把鞋子脫在跟房間一樣大的玄關,爬上木梯,走上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