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遙遠曲:《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選摘(2)

2018-03-27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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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房間在這,」房東向我介紹,「對面是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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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地打量,走廊寬得可以容納國慶閱兵隊通過。

「這是客廳,旁邊是另一間出租房,」我們繼續走,她繼續說,「再過去是我女兒房間。」

「再過去是我同伴,我女兒的爸爸的房間。」

「最後是我的房間。」

然後她帶我走到走廊盡頭,面對另一間房間。

「最後,這裏是浴室,給房客們用。」她說,「我們用另一間。」

「這裏真大,」我說。

她介紹的還只是這整棟環抱中庭的四樓建物,其中一層樓的一小區域哩。

「以前這兒是座宮殿,」她說,「我的房東可是公爵和公爵夫人呢。不過他們現在沒什麼,只是還保留頭銜,有時候我幫他們收信,信封上還寫著,公爵和公爵夫人收—」

高個房東跟我眨了眨眼。

看得出她對於歷史演變,繁華雲煙,覺得有些戲謔。

我的宮殿在里斯本最好的老城區內。白天我打開木片釘製的窗板,望過大中庭,看見山尖鐘塔。著名的 28 號線電車和它上下客的搖鈴聲從山頂上傳來,遊客們的歡笑匯聚成片,浮在里斯本天邊,化成一朵朵白雲。

可是我喜愛老城區的夜晚更勝白天。因為到了晚上,你會擁有吟唱者和他們傳唱的故事。

入夜後,老城街上的餐館裡,四處傳來吟唱聲。法朵 (Fado) 歌手嗓音沈厚,慢板或快,悲傷或喜,你聽著,你以為你已經老了,經歷了,但這時你才知曉昔日之悠長,人之悠長。一首曲子從遙遠而來。

一晚,我在宮殿下坡餐廳用餐,這間餐廳的侍者機伶,每次我經過,他總要招呼我來。他講流利的英文和法文,這兒的店家幾乎全能講法文。夏天,里斯本街上全是法國觀光客。

有一家法國人,一大家子,祖孫三代,來這度假。年輕輩吃喝得開心,他們高聲談天,開彼此玩笑。小孩子們坐不住,四處溜。我看著他們。他們。老爸爸和老媽媽坐在最靠裡面的位子,他們安安靜靜坐那,老爸爸全身顫抖不停。這對疲憊的老人不願掃兒女們的興。

我跟侍者點了份餐,附杯白酒。白酒跟點心先送來,我空肚子喝,很快就暈了。

街道上掛著彩帶。我請我的侍者結帳,他送上帳單。

「還好嗎?」他看了看我。

「還好,」我說,「只是昏昏的。」

「噢,我也會這樣,」他笑說,「第一杯酒下肚時我會有點懶,不過第二杯下肚就精神囉。」

又一晚我去市區劇院聽法朵。一張票二十歐,工讀生在街邊發折價券。晚上七點開演,六點半多,觀眾已經在外頭等了。

一對男女,或者說,一位特別的女士,在劇院外等待時,我看見她。她有漂亮的頭顱,後腦勺圓而凸出,短捲黑髮服貼在她頭皮上。她穿了條米色長裙,身材佼好,襯托她黝黑的皮膚。

不像其他觀眾坐在靠牆邊休息區等,這位女士和她的男伴站在門邊角落,不發一語。

角落昏暗,但這位女士站在那,她倨傲的態度讓人很難不注意她。她站得有力,挺直背脊,好像沒有任何人能傷害她一絲一毫。可她的左手臂包裹著石膏,懸吊胸前。她的男伴就站在那,和她有些距離,刻意保持著什麼。但我知道他不會離開。她的男伴是個白人。他們不交談,就只是站在那,像不相干的兩人,又像仇視彼此的兩人。他們仇恨彼此,因為他們無法沒有彼此。

他們站在那,直到服務員打開表演廳大門,他們一前一後,跟著人群進去。

他們愛著又恨著,糾纏著,就像入夜後的法朵。

20180315-《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立體書封。(東美書訊提供)
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立體書封。(東美書訊提供)

*作者為速寫愛好者,本文選自作者在歐洲的遊蕩速寫《遊蕩的廓線:是說旅行是說人》。本系列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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