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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是西方世界的饑荒之年。歐美各大城市的街道上擠滿了失業的男男女女,他們已經習慣排隊等待領取救濟食物。英國記者葛瑞斯.瓊斯(Gareth Jones)在3月來到莫斯科,當地充滿了歡慶的氣氛,因為資本主義國家都陷入了饑荒。史達林與他的黨羽自誇,他們在蘇聯所建立起來的經濟與社會體系一定會獲得最後勝利。
不過,1933年同樣是蘇聯各大城市的饑荒之年,烏克蘭地區特別嚴重。每天都有數十萬市民排隊久等,只是為了買一條簡簡單單的麵包。瓊斯在哈爾科夫看到前所未見的慘況。大家在凌晨兩點就得去商店門口排隊,等待七點開門。一般而言,都天都有四萬人為麵包排隊。因為實在太心急,為了守住自己在隊伍裡的位子,每個人都緊抓著身前那個人的腰帶。有些人則是因為餓到太虛弱,幾乎站不住,需要靠在旁邊陌生人的身上。等待總是會持續一整天,有時候甚至要排上兩天隊。孕婦與傷殘退伍軍人已經不能插隊,如果想買東西來吃就要跟別人一樣排隊。隊伍裡常聽見婦女嚎啕大哭,哀哭聲就這樣前前後後傳遍整個隊伍,為數幾千的人龍聽起來就像一隻驚駭恐懼的動物。
烏克蘭各大城市饑荒的嚴重程度,遠遠超過西方世界。光是在1933年,烏克蘭的城市居民就有幾萬人活活餓死。在烏克蘭餓死或挨餓垂死的人口絕大多數還是農民。
史達林的第一個「五年計畫」於1928到1932年之間實施,造成龐大的人口餓死。這幾年之間,史達林已經登上蘇共權力階層的頂峰,強推工業化、集體化政策,他以殘暴手法對待子民,像個會家暴的可怕父親。他以計畫取代市場,把農人變成農奴,西伯利亞與哈薩克的許多荒地都變成集中勞改營。他的政策處決了數萬人,讓數十萬人因體力耗盡而死,面臨饑荒威脅的民眾更是數以百萬計。但他畢竟是個政治算計的天才,再加上身邊有一堆甘願為虎作悵的黨羽,而且國家的大批官僚也憧憬著未來。那未來就是共產主義:不過要實踐共產主義就需要重工業,而集體化農業則是重工業之本。若要推行集體化農業,則是必須把蘇聯境內最龐大的社會群體,也就是農夫控制在手裡。
集體化農業必然會導致農民這個蘇聯社會最大群體反抗國家與警察機關。為了應對這一場鬥爭,史達林超前部署,早在1929年就進行了蘇聯史上最大規模的國家機器動員。史達林說,社會主義建設耗時費力,「簡直像愚公移山」,那一年12月他宣稱,「富農階級將遭徹底消滅」。
那麼,誰是富農,誰不是?實務上,這就必須由國家來決定。1930年初的頭四個月裡,烏克蘭就有十一萬三千六百三十七人因為被認定為富農而遭驅離流放。這也意味著大約有三萬個農舍會一個個清空,農舍主人在驚詫之餘根本沒時間或沒足夠時間做好準備,就必須邁向未知的命運。這同時意味著當年有幾千輛冷冰冰的貨車像載貨一樣,把整車又病又怕的農夫載往蘇聯境內的北歐地區、烏拉山山區、西伯利亞或哈薩克。這還意味著許多農夫在聽到槍聲後,發出恐懼的叫聲,見到畢生最後一個黎明。這更意味著他們在火車上忍受凍瘡、屈辱、苦惱之餘,最後不得不認命,接受自己要前往某個針葉林地區或大草原去當奴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