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衣櫃》這本書的主旨就是鼓勵「企業界」和「同志圈」發生交集。不管是在《玻璃衣櫃》關注的英美國家,還是在台灣,人們經常將企業界和同志圈視為兩個互不往來的世界——人們往往頂多謠傳某某企業名流也是同志。但是這種八卦雖然好玩卻很膚淺,並不會為同志或企業帶來任何具體好處。《玻璃衣櫃》遠遠超越八卦的層次,直接指出同志尊嚴對於企業的利害關係:既然同性戀人口到處都在,企業界之內、之外都有同志,那麼企業就該正視同志的需求。只有正視同志尊嚴的企業才可能讓同志員工心悅誠服,因此提升整體企業的競爭力。
這番盤算很好懂。大家都知道Google辦公室設置了遊戲間、美食餐廳,讓員工覺得上班很舒服,這樣員工才會在辦公室發揮高度生產力。按照同樣的邏輯,如果要讓同志員工大展長才,公司就應該讓同志覺得身心舒坦。
《玻璃衣櫃》作者約翰.布朗(John Browne)出身德國,在英國政商學各界都享有極高威望。但是他一直隱瞞自己的同性戀身分,往往藉著閱讀文學(例如美國同志文學名著《喬凡尼的房間》〔Giovanni's Room〕)排解心中苦悶。六十歲那年,他在事業最高峰的時候,被迫公開同性戀身分,只好辭職下台。讓人側目的是,布朗離開事業之後,不但沒有因此「敗退」、迴避同性戀話題,反而「逆轉勝」、開始鼓勵各大企業重視同志。
他認為自己在專業生涯遭受的重大傷害,倒不是六十歲這一年同性戀身分曝光,而是他從青年時代一直到六十歲,幾十年來小心翼翼保密同志身分的自我壓抑。前者的傷害是短暫的,後者的內傷是長期的。他在六十歲被迫承認同性戀身分之後,「因禍得福」:朋友送給他一本同性戀文學名著《哈德良回憶錄》(台灣已有譯本)安慰他;年輕男子投懷送抱成為他人生的第一位男朋友。在他六十歲之前,他都一直以為只要靠一夜情熬過一輩子就好。
「玻璃衣櫃」這個書名可以帶給台灣讀者多種聯想。首先,「衣櫃」是指同性戀者守住身分祕密的狀態。同性戀者跟別人承認自己的性偏好,叫做「出櫃」;同性戀者不跟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祕密,叫做「留在衣櫃裡」。剛好「玻璃」在台灣正好是指涉「男同性戀者」的俚語,所以「玻璃衣櫃」可能會被讀做「男同性戀的同性戀保密狀態」。這種很台的詮釋會讓此書作者約翰.布朗覺得好可愛又好錯愕,因為約翰.布朗心裡想的「玻璃」應該是「玻璃天花板」的玻璃。在英語世界,政商學界的高階人士幾乎都是白種男性,身為女性或有色人種的中低階人士就算力爭上游,卻往往被某種看不見的機制卡住,無法晉升高階;這種看不見的機制就像是玻璃做的天花板,讓有心出頭的女性和有色人種人士撞到滿頭包。玻璃天花板逼迫女性和有色人種在職場委屈低頭,那麼玻璃衣櫃就逼迫同性戀者躲在祕密裡。除了這兩種聯想之外,我也想到英文一句俗語:「住在玻璃屋裡面的人不能丟石頭」,因為這種人一旦朝屋外的人丟石頭(指,主動攻擊別人),就會先打破自己的玻璃屋。也就是說,這種人很心虛,不能採取攻勢,只能採取守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