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很難工作,病人就可能待在家裡或復健機構中。如果在家,對家人當然是不易的承擔,一旦病人出現情緒問題,在沒有其他人力分擔下,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回診請醫生開藥,醫生也在沒有其他資源可協助的情況下,只能開藥處遇。病人無法從情緒中,學習如何面對處理,快速用藥壓制,反倒讓病人更加失能,更依賴藥物。治標輔助反倒成為生存之道,長期下來,病人離不開藥物,一遇到壓力就癱瘓、失能。
另一條路是精神疾患者放棄工作,家裡也無力承擔,送到社區復健中心、日間留院、康復之家,多數復健系統的設計,關起門來和社區缺乏互動,成為社會中隔離的系統。精神病人與一般社會沒有互動,而是關起門來的,那個大門深鎖的家、深鎖的機構。
正值中壯年的人,無法工作、被社會視為沒有生產力的該被放棄的人,難以找到伴侶、少有朋友…精神上的折磨能往哪裡去?
更何況,政府資源切割各自為政,衛政管醫療復健、勞政管就業、社政管社區,復元之路漫長難行,但每個專業人員都只管他負責的一小部分,並想像病人從急性治療─復健訓練─再到就業媒合,單向線性向走樓梯般,走過一階才能到下一階,事實上患者的狀況可能是不斷從A點到B點反覆來回的,但沒有專案人力一線到底,政府部門彼此之間也缺乏統合。
發展社區生活 落實社區照護
我看見的精神病人,是一群長期吃藥後,帶著殘餘症狀,每天用力「帶病生活」的痛苦邊緣人。看似好手好腳,但慢性化對其身體、體力或心理狀態都造成一定的耗損,是一群因為疾病,而能力被打七折甚至更多的人。
在我所處的機構中,不把他們看成「病人」,而是看成「有能者」,病人通常是被弱化的被照顧者,但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他的能力,讓精神病人發揮他的能力,讓他被另一個人需要,成為團體的一份子,讓他的生活圈可以不斷地擴散、增加,真實地和人發展關係,生活好好壞壞都去經歷,是我認為讓精神病人復元的重要做法。我會組合不同能力的病人,成為一個工作小組。「我們無法一個人完成一件事,合起來做好一件事」就是我們在執行的重要精神。
或許你會問,好好壞壞都去經歷,給病人壓力可以嗎?病人受傷了怎麼辦?就看著辦吧,壓力是精神病人必須經歷的,這是重要的學習經驗,但重點是身旁的人,必須花費足夠的時間和力氣,不斷地討論。
衛福部目前最該做的,是面對社區復健的資源不足,治療只是復元的一個環節。公共衛生體系訪視不足,訪視後又缺乏後送的服務系統,真正長期陪伴精神病人的社區資源不足,讓病人出了醫院之後,暴露在破大洞的照護網,補網的方式,不是在加強醫療端的管控,而是增加社區資源,讓社區發展多元的服務方式,讓病人有生活,才能真正落實社區照顧。
隨機殺人犯是社會問題
我無法回答「精神病人是不是不定時炸彈」,我可以相當篤定地說,在我的經驗裡不是,但我無法把鄭捷、王景玉畫到人格疾患中,成為另一種「變態」的新疾病。對我來說,一個人之所以成為隨機殺人犯,我相信有太多的社會環節是必須改善的,治療僅僅是最後一道防線,而且未必有效。
看到新聞時,我在想是什麼讓這個年輕人,如此喪心病狂,犯下這麼重大的案件?是什麼原因才讓他的精神受挫?又為什麼需要使用藥物(所謂”吸毒”)?為什麼無法工作?是怎樣的人生,讓他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取走別人的生命?我對他的犯罪行徑憤怒,但讓我更難受的是,我對於他為何如此「行惡」一無所知。我們所知道的犯案過程,只是他三十三歲生命中的幾小時,但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這個社會,正有一些年輕人,在被社會淘汰與孤立的過程中,走向惡路。
沒有人天生是殺人犯,社會結構如何排斥、放棄、使人走上「行惡之路」才是真正的難題。
我相信,積極復元有好的生活,才能阻止精神病人經歷長期挫折與隔離,走向報復社會、玉石俱焚的社會悲劇。
*作者為人民民主陣線異於常人算障團成員,精神障礙社區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