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病房是女性病房,但一天晚上,我看見一個男人在我的病房,於是我按服務鈴,護士走過來跟我解釋,那個男士是我對面病床病人的兒子,那名病人快要死了,兒子來見她最後一面。我感到十分悲傷,但同時也不禁想:我快要目擊一個人死去的過程。護士把病床的布簾拉上,讓大家都有一定程度的隱私。
就在那個時候,我開始出現幻覺。我開始回憶起過去碰見過的人、與他們的談話。我一度問自己:我是不是已經死了?別人說一個人快要死去前,會看見自己過去的一生,這些幻覺是不是表示我快要死去?接下來我又跟自己說:不,我應該還沒有死,我還沒有看見光,也沒有天使。
忽然,我記得是某一天的凌晨時分,一名男護士在我的病房外說:她離開了。我對面病床那個可憐的女士病逝了。
我一直等著工作人員運走她的遺體,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名女士的遺體始終在那裏躺著,過了數小時工作人員才抵達。他們為遺體清潔,然後用塑膠袋包了,放到布袋裏,用拉鏈拉好。然後有人數:一、二、三,數人合力把她的遺體放到鐵車子上。
遺體放到車子上的聲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清潔工人走進來,噴灑一點檸檬味道的噴劑。天亮了,我盯著那張空著的病床。昨天還有一個人在那裏躺著,現在卻變成了空床,我從腦海裡抹不掉這個想法。
之後,我關注的焦點轉移到斜對面病床那名女子。她已經陷入昏迷,我看兒她的女兒來探望她,絶望地說著:「媽,是我!」我看著也感到痛心,因為那名女子已經「不在」了,我就這樣看著她,過了兩個晚上她才去世。
我旁邊病床那個女子說,我們這個病房一半的人病逝,另一半還活著,我們都是在病房裏較好運的一邊。
我下定決心會好起來。我曾經一度想過放棄,但現在我跟自己說:「我一定要活下來,我不會死,我才49歲,我未凖備好死亡。」我的兄妹不斷給我發訊息鼓勵我,這讓我有生存下去的意志。
我記得,4月8日那天晚上是月圓之夜,我跟自己說那是月亮凖備開始一個新的週期,大概是自己即將開始康復的預兆。
一名男護士跟我說過一番話,我想那是救活我的原因。他說:如果醫生說你可以出院回家,記緊要回家,不要因為自己感到仍然沒有完全康復而留在病房。我見過很多例子,一些病人想多留在醫院一個晚上,結果感染了別的病,就病逝了。
同一天,醫生給我量血液含氧量,剛好符合要求。醫生說:「你熬過來了,我樂意讓你出院。」我當時十分興奮,我要回家了。
外邊的天氣十分冷,我只穿著醫院的病人袍和拖鞋,但我的臉接觸到外邊的空氣,我鬆一口氣。我不知道開救護車送我回家那名女駕駛員的名字,但她是一名天使。她當天早上六時開始工作,送我回家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零時20分,她已經連續工作了18小時。
除了醫生和護士,還有開救護車的人,還有救護員、處理行政工作的職員、處理遺體的工作人員,每個人都有一點貢獻。我給救護部門寫信,感謝他們的工作和貢獻。
接下來,我需要留在床上休息數個星期,醫生說我的肺炎可能需要三至六個月才能康復。自我出院後,我的母親會定期給我買食物和日用物品。
我在鬼門關前走過,但我十分幸運,自己仍活著。現在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接觸大自然,我想要呼吸新鮮空氣,看看小鳥,享受這個世界的自然美,這些都是一般人不會特別留意的事。
責任編輯/柯翎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