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小型的商店街,雖然規模不大但應有盡有,總是人聲鼎沸,充斥著各種令人垂涎的食物香味。這條街上最主要的風景,是在腳邊來回穿梭奔跑的小小孩,和提著大包小包正在採買的夫妻。然而,這一兩個星期,來了一個帶著一盒黃花的男人,明明是在熱鬧的街上,人卻站出了一圈寂寞的空白;人群不斷從他身邊流過,很少人慢下,沒有人佇留。
他總是從街市最寂寥的開始,站到了喧鬧的午後,並在一切回歸平靜的暮色中離去;我早上出門他在那裡,我晚上回家他仍然在那,就像是一棵開著黃花的大樹,一種無比沈穩的姿態。他總是雙手捧著花束,用春風一般的笑容迎向熙來往攘的行人,有的時候他會對跑過的孩子揮揮手,但還是很少人願意接過他手中的花,或許因為他站得那麼堅毅,所以漸漸地大家也像我一樣,把他當成一棵大樹了。
看著他佇立在街上,我忽然的回憶到自己以前在精品店當sales的日子,那個時候我也是站在那裡,腳好腫好脹,身體好酸好沈,進來的人總是比路過的人少,詢問的人總是比買的人多。然而店裡的空氣裡沒有塵埃或寒風,同時我的商品有自己的魔力,它們會自動吸引那些已經很幸福的客人;我不用做太多,他們就會掏出幾千歐買下我手上的它們。
但拿著黃花的大叔,他手上只有那一種黃花,不是高貴的黃玫瑰,是那種好似路邊就能隨意開出的黃水仙,比起不遠處賣花的攤子,卡車裡各種色彩繽紛鮮豔的花種,顯得非常的慘澹。但每次經過這條街,我的眼睛總是離不開這個賣花的大叔,所以上星期我跟他買了兩束花,當我說出要買兩束時他臉上那種驚訝和快樂,讓我才知道,原來當你讓別人感到幸福時,自己也能獲得同樣的幸福。
從我第一眼看到他時,我就猜想他並不是巴黎人,應該是從遠方前來打拼的移民,他說話時濃重外國口音的法文和夾雜的英文單字證實了我的想法。法國幾乎每日的新聞都會報導移民的議題,每當我看到那些攝影鏡頭拍到生活在收容所的年輕女孩,我都會想,她們的抱負是什麼?她們是不是也有像我一樣的夢想?或許她們想成為作家,想用文字傾吐自己的生命歷程,或許她們有很大很美的夢,但在此時這個嘈雜,大家都喝斥著希望移民離開歐洲的年代,她們的夢想,是否也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賣黃花的大叔是否也有一個正做著夢,等待他回家的女兒?
我將買的兩束花悉心的插入了花器當中,花的莖部中空如管,中間用了一條紅色的絕緣膠帶緊緊的捆上。黃花本身非常的孱弱,拿起一根來看,花朵顯得無依無靠垂頭喪氣,但只要緊緊的束成一捆,就成了一把好像能照亮朦朧夜色的火炬。
忽然我盼望這樣的火炬能夠燃起他們心裡的希望;當生命太過漆黑的時候,當夢想比夢境更不切實際的時候,當覺得活著很累,忍不住想要流淚的時候。
作者簡介| Jessy C.
留法碩士,一直在巴黎的時尚、精品圈裡兢兢業業。一次失戀後開始寫作,陸續在蘋果日報、換日線、柯夢波丹等報章雜誌開設專欄。在戀愛中總是跌跌撞撞,摔了好幾跤才學會如何在愛情中走出自信。每天的願望是將女兒哄睡後,能夠倒一杯紅酒,在窗前一面欣賞巴黎夜色下閃耀的鐵塔,一面記錄下每天遭遇的巴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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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圖經授權選摘自尖端出版社《Bonjour 我的巴黎情人》
責任編輯/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