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表示自己不知道國民黨為什麼會敗得這麼慘時,他是真誠的。承認自己認知的有限性,本身就需要極大的勇氣。他或許內心裡覺得自己是非戰之罪,並不是不能東拉西扯推卸責任。但他沒有,他就說他不知道。一方面,他深知推卸責任是有失他的優雅風度。另一方面,他真的不知道。
你怎麼能要求他知道呢?出生於國民黨敗走台灣前一年的北京,跟隨身為中華民國軍人的父親遷居到台中。從年輕就一路上受到中華民國的栽培與提拔,胡志強不論怎樣,就已經是中華民國的人了。那個建構在「上承辛亥革命,下接北伐抗日」的建國神話基礎之上,國民黨版本的中華民國。
但是,現在已經不是國民黨與中華民國的時代了。民主化之後,台灣人正在重新打造自己的共同體。「天然獨」的基本格局,不可逆轉的漸漸浮現,意味著台灣只是在恢復自己被壓抑許久的天然本色。
新共同體的存在向來是以舊共同體的瓦解為前提。首先要重新劃清共同體的界線,以鬥爭或清洗的手段在內部進行排異。台灣國族的打造也需要自己的建國神話,神話中的英雄則需要邪惡的敵人來襯托出他與生俱來的武勇,好讓人民心悅誠服的追隨。
而沒有誰比國民黨更能扮演好敵人這個角色了,因為他躊躇顢頇,不知所措。不左不右不統不獨,不夠仁慈也不夠殘忍。他實實在在就是一個打得倒的敵人。百年傳承的中華民族主義隨著國民黨渡海來台,以黨國體制強行移植,事實上並沒有太多的群眾基礎。一旦黨國體制出現鬆動,遭到台灣民族主義的摧枯拉朽只是時間問題。
短短的二、三十年,舊的共同體崩塌,新的共同體崛起,胡志強與他的國民黨同志們瞬間被擠壓到了歷史的對立面,而且幾乎沒有重生的機會。
為了市政,胡志強當然有他的彈性,否則如何在中台灣呼風喚雨?以致於在扁政府時代面對黨內同志對他「表態度不夠」的質疑,還要重申自己的「深藍正藍絕對藍」。然而,他的彈性卻仍難以掩蓋其「深藍正藍絕對藍」的本色,被迫在中華與台灣國族二元對立的結構之中對號入座,成為了排異過程的針對目標。
胡志強或許懂得如何讓人們喜歡他,也懂得如何讓市民對他的政績有感,但面對這個新的國族打造的大勢,他只能說他不知道。崛起於經濟起飛,中華民國前景一片看好的九十年代,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短短二、三十年之間,自己與中華民國突然站在了台灣的對立面。
中華與台灣,是兩套截然分明的民族意識、歷史記憶、情感訴求、國家定位與未來發展方向,你又怎麼能要求一個人同時瞭解兩套彼此互相對立的國族打造呢?這需要多麼高級的擬情能力呀。不只胡志強,在台灣的大部分人也做不到。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胡志強一樣,願意承認自己的「不知道」。然而,對於對方的民族認同難以產生同理心,不就是台灣藍綠統獨這些政治衝突的根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