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的先知
富勒和麥克魯漢這兩個人簡直是南轅北轍:不管是外表、風格、態度、講話的方式,以及他們所代表的意義都截然不同。富勒渾圓矮胖,說起話來像朗誦史詩;麥克魯漢高大而有稜有角,好用雙關語,經常妙語如珠。
但這兩個人同時在六○年代被奉為英雄,原因相同:他們是科技的吟遊詩人,也是狂熱的科技傳道人。早在成名之前,富勒和麥克魯漢就已和我往來。多年來,他們的聽眾寥寥無幾,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一直懷疑是否有人能聽見他們的聲音,更別提有人會追隨其後。他們是荒野上的先知 — 似乎離綠洲還有一段遙遠的路,至於他們的應許之地就更遙不可及了。
對富勒而言,經由科技之路,可通往真善美的境地。這樣的科技既龐大又複雜,可把人類環境進一步推向他所謂的「最大動力設計 」、「高能聚合幾何學 」和「無尺寸限制結構 」中的天體和諧。富勒是個超越論者,他的世界是泛神的,認為人愈能和宇宙科技合為一體,也愈接近自己的神性。
麥克魯漢則認為科技是一種人性,而非神性,科技是人的延伸。和達爾文共同研究出進化論的華利斯(Alfred Russel Wallace)曾說:「人單靠一己之力可以完成有目的而非有機的進化 — 正因為人會製造工具。」麥克魯漢不知華利斯,但他的觀點和華利斯可謂不謀而合。對麥克魯漢來說,科技是人自我改善,藉以延伸自己、改變自我、成長並
有所轉變的方式。動物經由自然演化發展出一種新的、不同的器官,而成為另一種動物;人也是如此,藉由新的、不同的工具來延伸自己,成為不同的人。在此之前,科技完全是技術人員的事:工程師建築水壩,人文學者則讀喬依斯、聽巴哈。不過,這些人文學者還是頗能享受科技成果— 如搭飛機或打電話,但其工作的意義、重要性或是過程都不被科技影響,若有影響,也只是一丁點兒,好比鋼筆的發明使他們不必費力去削鵝毛筆,有了燈泡,夜半讀書不會傷眼力。
以前,科技只是一種「技術活動」,到六○年代突然成為一種「人的活動」。人文學者以往總是指定科技非得乖乖待在歷史舞台的側翼不可,現在科技已慢慢走向前台,混在演員當中,甚至搶走主角的光彩。驚覺這種轉變,人們一開始的反應總是猛烈抗拒。如果有挽回的餘地,一切就容易得多。然而在那一無所知的排拒之下,還是潛藏著一種接納新事物的能力,他們想尋求一種新的整合。因此,富勒和麥克魯漢在一夜之間成為受人矚目的人物。
這一代的人了解到科技必得和形上學、 文化、美學和人類學相結合,且是人類學和人類自我知識的核心。這兩位先知讓人得以一窺這種「新現實」;他們說的話有如神諭,然而這一切更增添他們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