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他是什麼疾病後,我就無法再是一個『女兒』了,我成為一個『照顧者』。」小丰說。而意識到父親正是白色恐怖受難者以後,小丰也發現那些課本不講的陰影纏繞著整個家族,直到現今。
一場冤獄打垮台大菁英畢生自信:沒機會認識到那樣的爸爸了,已經是死掉的人了…
距今50多年前、1967年發生的「全國青年團結促進會案」,小丰的父親正是受牽連者之一,走訪案友以後,小丰也認識一個她從未認識過的父親──那一年,想讓台灣變更好的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想將黨外人士送進國會,他們想監票、想助選,沒有打算做什麼激烈的行動,卻有特務混入煽動放炸藥叛亂,一群人什麼也沒做便被指控為叛國份子,株連百餘人、受判刑也有十數人。
小丰是在父親出獄後才出生的,對於當年的父親什麼也不知道,只是促轉委員彭仁郁曾經陪小丰一起去採訪案友,彭仁郁記得:「她問到的爸爸,跟她認識的爸爸是不同人……他當年意氣風發、可能是吳叡人的等級,但他們(孩子)沒機會認識那樣的爸爸了,已經是死掉的人了,連他們自己也這麼覺得。」
「有次同案說爸爸以前是很會講話的人,口才很好、整個人狀態很好、對人很好很正直,我跟他講說那完全不是我能想像的爸爸,他說:『妳要相信他,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小丰說著那個無緣的父親少年時。
究竟是什麼打垮了當年社會上少數的台大菁英?在小丰看來,讓爸爸最難承受的是「背叛」──案發時爸爸曾經逃亡過一段時間,拜訪身在調查局的親戚時,對方勸他快去警備總部投案、只要說是來「自新」的就不會有事,怎曉得爸爸去了一趟警備總部以後就回不來了,先面臨酷刑拷問、強光照射都無法入睡,接著又面臨多年牢獄之災。
越是強調自己清白判刑越重,更是壓垮爸爸的最後一根稻草──小丰說前輩曾講過「你掙扎越多判越重」,雖然她知道爸爸講理非常清楚,可以說國家、憲法賦予他何種權力,沒有公平審判就是「政治迫害」,但一切抗辯都沒有用,國家就是要關你,他們以為能講道理、能用知識救自己,最後仍被打垮了。
「他們最有自信就是聰明才智啊,問題是,我是地方上的知識青年,但沒有用。」彭仁郁說。而小丰回憶:「爸爸有說一句話:『他們就是打到覺得這結構(劇情)可以了,才停下來。』去看判決書真的很扯,還扯到史明、彭明敏啊、黃英武全都放在判決書,判決書裡不是說他們合作什麼,是說這些人都有關,好像有理由判很重,爸爸案友說他們本來被判二條一(唯一死刑)……」
過去小丰不明白為何父親一輩子都在打官司,他整天埋首書房看卷宗,螢光筆劃滿滿重點卻沒贏過一次,成天喊著「司法不公」,只是就彭仁郁的觀察,小丰父親對官司的執著,或許就是一種被平反的渴望──50年前的官司讓他輸了一切,他好想贏一場,一次也好,好想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