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中國在明知修法將導致香港地位和角色的轉變,依然選擇修法,必然有更深刻原因。任何一種政策都有其有利和不利的一面。簡單的算術,當有利一面大於不利一面,就會推進政策,反之就會修改政策。中國對香港的政策也是如此。
中國在一九八○年代給香港「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香港獲得的自治程度遠遠高於中國的其他地區。中國這樣做當然不是大發善心,而是在現實政治下經過角力和精心計算的結果。中國的考慮因素是:
第一,香港當時經濟繁榮,中國則相當落後,香港一地國內生產毛額(GDP)相當於中國大陸的兩成多。香港資本雄厚,港人在內地投資和慈善事業成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第一桶金」。中國希望保持香港這隻「會生金蛋的母雞」。
第二,香港是世界最開放的自由港之一,而中國剛開始改革開放,香港是中國走向世界,與西方貿易和融資的唯一窗口。早在中共建制之初,中共就有「長期打算,充分利用」的總方針。
第三,香港是西方世界的一員,也是歷史悠久的世界情報中心,中國需要透過香港接觸西方社會,瞭解西方動態,「滲透敵對國家」。保持香港制度,也是西方世界肯「吸納中國」的重要前提。
北京視香港為「最大反共基地」
第四,當時中國推行改革開放,說白了就是改走資本主義路線。政治上的開明派也得勢。香港的經濟制度以及一些政治制度成為中國的模仿對象,也是從西方輸入技術和觀念的最佳窗口。
第五,中國打算用一國兩制「統一台灣」,香港對中國而言是一國兩制的試驗田;對台灣而言,則是給「國民黨當局」的示範單位。
但一國兩制對中國也有不利的一面。
第一,一國兩制下,香港成為中國獨特的一部分,成為中央集權下的異端。正如中國不少人抱怨,香港「人心未回歸」,無法真正一統。
第二,香港本土的民主派人士也持之以恆地用推動民主自由,以「結束一黨專政」為口號,也支援內地的公民社會。在八九六四之後,中國已視香港為「最大的反共基地」的噩夢。回歸初期,時任總書記江澤民說過內地和香港「河水不犯井水」,這固然主要是向港人派定心丸,但也在警告港人不要向中國輸出民主自由。中國一再拖延香港落實《基本法》下規定的普選,在內地封鎖香港的新聞機搆,到後來把中聯辦變為「第二支管制隊伍」,都出於這種擔心。
第三,在中國利用香港滲透西方的同時,西方也在利用香港「滲透」中國。香港沿用西方體系的普通法體系,很多香港法官都是外國人,西方人士在香港的活動比在中國自由得多。很多香港人都有外國公民身分。中國一再擔心香港被「顏色革命」,也氣惱外國打香港牌干涉內政。
第四,香港既是中共要員走資的中心,也是共產黨政治派系政治內鬥的基地。
如果說一開始,一國兩制(對中國而言)的正面因素還遠高於負面因素的話,那麼最近十年形式已完全逆轉。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香港的經濟地位已大為下降,GDP只占中國的兩、三個百分點。中國加入世貿(WTO)全面開放,已成為世界政治經濟體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香港「窗口」或「中間人」角色的重要性大大削弱。
崛起的中國強調制度自信
由於中國在世界體系中的地位已經舉足輕重,即便香港不再「兩制」,西方也難以捨棄與中國的關係。中國已「探索」出「新時代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正在強調「制度自信」,也自然不要借鏡香港經驗。至於「一國兩制做為台灣模板」,如果不是習近平在今年年初相當突兀地重提「一國兩制是處理台灣問題的最佳方案」的話,大部分人都已拋諸腦後了。
相反的,近年習近平要一統江山,要求下屬絕對效忠;國際關係緊張,港獨崛起,中國史無前例地強調「絕對安全」的情形下,香港在一國兩制下,做為中國王法管不到的地區,其負面影響已經大於正面影響。中央不再需要香港,或者不再需要以前那個香港,才是香港問題的深層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