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貿易戰已經快要演成世界大戰。法國向美國科技大公司徵收數字（數位）服務稅、日本跟南韓之間的貿易摩擦，前者是美國的盟友展現「不遜」，後者是美國已經無法「管束」盟友之間相互動手。簡單說，原本維持世界秩序的霸主走向衰退，舊秩序乃開始崩壞，在新秩序建立之前將會更亂。
美國衰退、中國崛起，兩強衝突固然勢不可免，但一個霸權的消退其實不會是「土崩」，而是「瓦解」（大英帝國可為例證）。可是，由於川普用以對付新崛起霸權的方法是「逆天」，因此造成美國的盟主地位快速下墜。
所謂「天」，指的是全球化：人類從東非大裂谷「站起來，走出去」以後，全球化始終是不變的方向，也因此人類在地球的每一塊地方建立文明，終能「統治」這個行星。而全球化的最大推力就是「交易」，事實上「交易」正是人類超越所有動物的才能之一。如今川普採用反全球化的手段，欲求「美國再次強大」，正是本文所謂「逆天」，其結果必將加速美國的霸業消退。（＊我不是說川普跟習近平的交手會敗，也不是說中國將會打贏貿易戰，而是說美國的霸業將加速消退）
周平王東遷，周王室衰微，周公建立的「舊秩序」於是無法維持，諸侯間相互征伐，各諸侯國內也亂象頻生。第一個崛起的霸主是齊桓公，他討伐不納貢的楚國、幫燕國驅逐入侵的山戎，也就是尊王攘夷，但尊王攘夷是政治號召，不是實際作為。齊桓公的實際作為是9次與諸侯會盟，簽訂當時的國際公約，大致上有四個重點：
一、無障谷：不可以障斷河流，水資源必須天下共享。
二、無貯粟：當時農耕土地還必須輪種，豐收的國家不可囤積粟穀，要供應歉收的國家。
三、無易樹子：不可廢已經立的太子。
四、無以妾為妻：諸侯國君不可廢后。
後二者不但干預內政，甚至干預人家家事，但當時很多國內/國際糾紛就出自易后、易太子，因為幾乎都是政治婚姻，一旦發生廢立事情，很容易演變成國際衝突，而齊桓公訂這些公約其實是為了「維穩」。
重要的是前二者，那事實上代表著「天下一家」的精神。直到秦始皇一統天下，我們都看到武力兼併，但是更重要的意義是「天下市場單一化」，包括統一貨幣、度量衡、夷平關隘（取消關稅）、條條大路通咸陽（建立全國交通網）等——「新秩序」終於建立。
美國在二戰之後，取代大英帝國成為世界盟主，更在蘇聯解體以後獨大，干預盟國內政的行為固然始終不絕，可是老大哥至少能夠「維穩」，讓小弟們安心發展/平順搞貿易，而WTO、世銀、IMF等組織都是「夷平關隘」、方便貿易的作用，那是美國霸業的頂峰。
然而，當美國本身的經濟實力下降，中國受益於WTO而崛起，偏偏川普的手段卻是「退群」，甚至霸凌盟友，盟主的威信於焉開始崩壞。
齊桓公最後一次在葵丘與諸侯會盟，他態度驕傲，當場就有9個諸侯國退出盟會。周天子派去的使節宰孔在回程中途，遇到因病遲來的晉獻公，就對他說：「齊侯（桓公）態度驕傲，老弟你不必去了。」於是晉獻公折返晉國——那時候，諸侯中的一級強國包括齊、楚、秦、晉，楚國、秦國從來不參加，一旦晉國也不參加，齊桓公就只能跟一些小國國君開會，而且還有9個小國翻臉走人，可想而知那個場面之尷尬。
那應該就是川普的歷史鏡子了，尤其在G20大阪峰會最後只有19國簽署支持「巴黎協定」（對全球氣候變遷議題的共識）時，川普的神情想必是孤傲中帶著尷尬吧！
無論如何，美國的霸業給川普這麼一搞，已經回不去了。其實美國仍然強大，而且力足以對抗全世界，川普的「再次強大」可不要讓美國變成「諸侯公敵」。
＊作者為專欄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