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瑪告訴父親,咱家後院鄰居們都稱我為小歌唱家。因為每天五點鐘後,艾瑪就搭電車到德潘多夫清潔公司去上工,我就一個人躺在家裡的小床上唱啊唱,大約兩小時後,住在對面的洛特姨媽會來把我接過去。「給你親愛的爸爸唱支好聽的歌吧」,艾瑪說。我立即張嘴:「聽那機器的吼聲,衝向敵人/聽那機器在吼叫,攻向敵人/轟隆隆!轟隆隆!/砲彈飛到英格蘭,轟隆!轟隆!」
我的第一次表演是不成功的,其實簡直就是個災難。一名犯人竟然聽我唱這樣的歌,自己的骨肉為鐵絲網後的老爸唱一首死對頭的戰歌!後來在家裡,我們還經常對我唯一一次跟爸爸會面的情境進行爭辯。我對母親說:「爸爸聽到自己的孩子給他唱納粹的歌,一定傷心死了吧!」「胡說,」艾瑪回答:「他又不是白痴,他懂得的。你爸爸笑了,他知道你是從『戈培爾的嘴』裏聽來的。他很開心,你是這麼伶俐的孩子,他知道我會教你正確的歌,我們自己的歌。」
艾瑪這個媳婦總是定期到漢堡的大紐馬克特(Grossneumarkt)去探望公婆。作為猶太人,老比爾曼夫婦是得不到什麼訂貨單了。露薏莎奶奶去市場幹處理雞鴨的活,求人把剪下來的雞鴨腳或脖子給她。每當我們家有雞湯喝的時候,母親總說:「奶奶用雞雜碎做湯比我燉整隻雞的湯還要鮮。」
我常常同表哥彼得在巷弄裡玩耍,他是羅莎姑母的兒子。彼得大我半歲,他的外套上別著一顆黃色的星,而我這個一級的「半個猶太」雜種,卻不用戴這種星。彼得有一條彩色紙做的蛇,他愛舉起來威風地在空中搖甩。後來他把那蛇送給了我,我也拿著它在空中揮舞,高興極了。
一九四一年的十一月,祖父母約翰和露薏莎.比爾曼,我父親的弟弟卡爾和他妻子漢娜(Hanna)、女兒露絲(Ruth),姑母羅莎(Rosi)和她丈夫赫爾伯特.魏斯(Herbert Weiss)以及小彼得突然接到通知,命令他們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準備好,將被運送到波蘭去。這份「漢堡國安警察疏散令」是以納粹的官樣文字寫的,發給了很多猶太人:「你和上述親戚的資產都被充公」,你們須到莫爾瓦登街(Moorweidenstrasse)三十六號(也稱儲藏室)報到集合,請注意下列事項:「1.可以攜帶五十公斤的生活用品;2.四季的衣物;3.床上用物,被子毯子;4.三天的食物……一百塊帝國馬克以下的現款,超過了數額,檢查出來沒收……。禁止帶下列東西:1.有價銀票、外匯、銀行儲蓄本;2.任何嵌有金、銀、白金的值錢物品,結婚戒子除外;3.活的動物……。」所有箱籠上必須註明疏散號碼和疏散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