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清運的過程更是匪夷所思。房東太太吩咐我把家裡所有的垃圾都擺在廚房外、通往逃生梯的小門前。沒有清運時程,也沒有指定容器;我可以裝袋子或箱子,或者我也可以就把垃圾零零碎碎丟在外頭。清運工作是由一位名叫薩伊德(Sayyid)的男子處理的,他並非政府所雇用,亦不屬於任何私人公司。我向房東太太問起清運月費時,她說我得自己跟薩伊德談。
一開始,我完全沒見過他。每隔一兩天,我只要把一袋垃圾擺在逃生梯旁,垃圾就會馬上消失。這種隱形服務持續了將近一個月後,廚房響起了敲門聲。
「Salaamu aleikum」(祝你平安),薩伊德在我開門後說。他沒有握手,而是抬起他的上臂,讓我看清楚他的衣服。「Mish nadeef」,他微笑解釋:「不乾淨。」他讓我看他的手掌,髒得有如舊皮革,手指則粗糙得彷彿戴著手套。
他身高頂多五呎多一點,頭髮微捲,鬍鬚精心打理過。他肩膀寬闊,當他伸出手時,我注意到他前臂上的青筋浮起,一如舉重選手。他穿著寬鬆的藍襯衫,寬大、髒汙的長褲繫了皮帶,過大的皮鞋就像小丑的鞋子一樣搖來擺去。後來我才知道,他的衣服之所以都太大件,是因為都是從大尺碼的人所丟的垃圾裡撿來的。
為了怕我跟不上,他講阿拉伯語的速度很慢,解釋說自己是來收月費的。我問他多少錢。
「你想付多少就付多少。」他說。
「其他人付多少?」
「有人付十鎊,」他說,「有人付一百鎊。」
「那我該付多少?」
「你可以付十鎊,你也可以付一百鎊。」
他不會所謂的討價還價──講的數字都沒變過。他丟出的這些數字就像足球場上的底線,把一整片空曠地都留給我。我最後給他四十埃及鎊,相當於美金六塊半,而他看來挺滿意的。在後來與薩伊德的對話中,我得知住在樓上的路透社外電記者一個月只付三十鎊,這讓我覺得自己的決定沒錯──一名雜誌長文作者可能比某個為電訊社工作的人製造更多垃圾,這感覺挺合理的。
自從見過薩伊德之後,我就常在附近看到他。他總是大清早出現在街上,拖著巨大帆布袋裝的垃圾,在中午左右到「H自由」(H Freedom)販賣亭小憩,位置就在我們花園圍牆的另一側。販賣亭的老闆是個嚴肅的人,額頭上有塊瘀青色的祈禱痕──有時候虔誠的穆斯林男子會因為祈禱時用額頭觸地而生出這個痕跡。這座販賣亭已經在此好幾年了,自從穆巴拉克失勢後,老闆為了紀念革命便將之改名為「H自由」。這是很受當地男人歡迎的小聚場所,每當薩伊德坐在裡頭時,總是向行人大聲招呼。他似乎認識住在這條街上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