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數學系修習拓樸學,居然有一位高中生來班上旁聽,同學問他聽得懂嗎?他回說很簡單啊!讓每個人為之絕倒。直到有一次,機率理論的課堂報告,非數學系的也要上台報告。一個小時的報告時間結束後,老師居然跟我說:「喔!好不容易終於聽懂了一次。」因為浪漫的學習態度,所以能無所畏懼地迎向高深的數學領域,高中生也自己覺得懂,然後上台報告的人也覺得自己說得很好,這就是浪漫。我覺得這個求知心態很好,因為如此,當時的校園非常活潑,就像現在流行的說法一樣,跟國際學術的思潮「無縫接軌」。
即使當年的老師不如現在的水準,但老師做學問的精神,依然讓人尊敬不已。雖然研究在當時的條件下不見得容易做得很好,但是老師們非常尊重學術,晚上也會在研究室持續工作,碰到學生時也不會多談無意義的事物,總是問:「研究做得怎麼樣?書念得怎麼樣?」開學會、年會的時候,老師就坐在一旁聽講,就算內容我想大部分他可能也聽不懂,但他就是很浪漫、全情投入學問。我們因為浪漫所以很想念書,念不懂也沒關係,想盡辦法就是要學習。在浪漫中學習是一種樂趣,雖然不見得會做得最有深度,但這反映我們當時校園的狀況。
我以前寫過詩,有兩首詩給各位看看。
〈當太陽下山〉
潑出一大杯咖啡
灑滿一地詩句
歪歪扭扭接成長篇詩行
再用湯匙一一盛起
竟測不出生命的重量。
難道存在只為印證無聊
只好一直靜待天明。
清晨的校園
理想與孤獨一一浮現
親切的沿路招呼
原來生命還有季節風
總是呼嘯在轉彎處。
這首詩是想寫出當年校園的一個面向,那時候的學生流行喝咖啡,然後每個人都要寫寫詩,「測不出生命的重量」就是描繪學子們強說愁的心態,寫了一大堆,把它盛起來根本沒有生命的重量。「清晨的校園」這部分是我真實的體驗,半夜喝咖啡、聊天、喝酒後,凌晨時分就在椰林大道漫步,興之所至,便躺下來看有沒有星星掉落。「理想與孤獨一一浮現」,這裡的意思是說生命非常豐富,也許就在下一個轉彎處,為什麼要去喝咖啡?要寫那麼多東西?不如早上來椰林大道走一走,生命就充實了。
〈屋角閒話〉
當太陽下山
循著這條路
就可以走到那間紅樓。
火爐旁 冬夜在窺視
無常的火焰
切向四面八方
亮出一張耶穌的臉,
湊在窗外 好奇的看著
屋角一堆人正在嘰嘰喳喳
辯論笛卡兒的上帝存在論。
現在台大的樂學館在舊總圖旁,靠近過去總有很多國手來打球的籃球場,也是台大還有夜間部時上課的地方。我們以前管它叫紅樓,當時有一個叫做「屋角閒話」的讀書會。這首詩在說,沿著通往籃球場的那條路走到紅樓,在寒冷的冬夜裡,耶穌正好奇地看著屋角聚會,聽他們嘰嘰喳喳辯論笛卡兒的上帝存在論。這首詩想像著耶穌本尊看著人們辯論祂的存在,也可以說是反思以前辯論的主題,是不是一些沒有意義的東西?不過,反正以前就是浪漫。
學校應該恢復過去的浪漫傳統,尤其對台大來講,教學不只是單純培養一種人才,而是培養學生成為各行各業的領導人。假如現代台大學生能多一點當年的浪漫精神,相信領導人會越來越多。
*作者為前教育部長、中國醫藥大學校長
(編按:黃榮村校長過去一直關切教育改革議題,在他即將自中國醫藥大學校長任內退休之際,他整理畢生學思歷程,對台灣當前大學教育提出深刻反思,其新著《大學的教養與反叛》於2月由印刻文學出版,《風傳媒》摘錄「教改反思」系列五篇,自29日起連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