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高名垂千古,晚年聲震寰宇,還會遭冷遇麼?可惜,這只是後人的感受。文化名人大多生前寂寞,不遭冷遇或吐槽攻訐就算不錯了。很簡單,如果不是走在俗眾前面,見識超拔,貢獻獨特,何以成名?憑什麼得到後人「供奉」?而所謂「思想深刻」又必以超越世俗為前提。
如果文化名人都像文體明星一樣「通俗易懂」,沒有一點坡度高度,何來深度厚度?換言之,古來聖賢皆寂寞,實在是一句來自歲月的深刻提煉。一方面站得高才能看得遠,另一方面曲高勢必和寡,無法與俗眾保持一致,加上評價標準不一,再摻雜各種個人意氣,難得同代人認可,也就成為各路文化名人走向成名必須支付的「學費」。
1932年11月13日,魯迅北上探母。幾個北平「左聯」文學青年得訊,很想拜訪偶像,但不知魯迅住處。幾個青年中,王志之與北平師大國文系主任錢玄同相熟,長篇敘事詩《西山行》曾得錢玄同青睞,大家便推他去見錢玄同,探問魯迅住址。王志之義不容辭接下任務,像往常一樣走進系主任辦公室。錢玄同也像往常一樣態度和藹:「有什麼事嗎?」王志之說明來意:「知不知道魯迅先生的住址?」錢玄同臉色突變,由晴轉陰,兩目圓睜,盯了王志之很久,怒衝衝回答:「我不知道一個什麼姓魯的!」
錢玄同(1887~1939,錢三強之父),魯迅老相識,曾經的戰友和同志,魯迅成名作《狂人日記》的約稿編輯。若非錢玄同的催促,1918年正在埋頭抄古碑的魯迅,還不一定會寫這篇改變他人生走向的《狂人日記》。錢玄同這會兒的反應與表現,可知他與魯迅的關係已相當……王志之遇此打擊,趕緊退出,等在門口的同學見錢主任如此態度,十分驚奇,低聲說:「走,另想辦法去!」他們終於打聽出魯迅住在宮門口西三條,但不知牌號。次日傍晚,三位文學青年上宮門口西三條挨家敲問:「姓周的南方人住在哪家?」沒問幾家就找到了。一個老媽子來應門,聽說是師大學生:「等我進去看看在不在家。」估計求見者較多,女傭已很熟悉「套路」。學生謊稱:「周先生同我們約好的,一定在家。」邊說邊闖進來。
魯迅穿著毛衣、拿著煙捲迎出來,不斷點頭,連說:「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很冷。」進屋坐定,學生一個個自我介紹,魯迅取出美麗牌香煙招待,「一見如故」。王志之憶文:「在地位如此懸殊的長者面前,實在是很難得的知遇之感。」其間有人來訪,魯迅都推拒了。魯迅不僅答應為青年們的《北方文學》撰稿,還答應上師大去講演,後天(周日)下午,題目《再論「第三種人」》。
三位文學青年從魯迅處興奮辭出,背著北風、踏著月色,感覺溫暖,渾身是勁。次日,他們在琉璃廠師大本校、石駙馬大街院貼出海報,再上西三條與魯迅約定明天來接。雖說魯迅甚得青年尊崇,但在同輩學人中,就沒這麼吃香了。